
蔡小容 1972年生,曾用筆名麥琪,網名小麥的穗。武漢大學外語學院副教授。出版有散文集《愛與咳嗽不能忍耐》《用耳朵喝酒》《流金》《尋找我們的傳奇》,在《十月》發表自繪插圖本長篇小說《日居月諸》等。
老楊業其實只有一個兒子,就是楊延昭。在《楊家將》里他有了八個,從大郎到八郎,加上八姐、九妹。人說“一娘生九子,連娘十條心”,楊家人可從來都是一條心。但老令公并不多子多福。他的兒子,不是死去就是失去,孫兒也死去,重孫也死去,他自己當然也死去,他一門十二個寡婦,去征西。佘太君是他家的一桿不倒的紅旗。
我不太喜歡《楊家將》,因其故事陳腐、愚忠,楊家老拿愛國說事,其實沒把愛國和忠君分清。君卻是個昏君,到底為什么他永遠都偏向潘仁美,就因為潘是他的老丈人?是非正義不指望他了,有時候性命攸關,他也當兒戲?簡直弱智,真是悲哀,楊家一門英烈,幾代人陪著昏君和奸臣耗,血海深仇。我看不下去,幸而《楊家將》在我小時候就看熟了。
《楊家將》是被張令濤胡若佛搭救了。他倆位列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連壇“一百單八將”之中,《楊家將》可視為他們的代表作。畫中人物,何止形神兼備,足可謂“須眉皆動”矣!對這套書的評價,“無一處敗筆”稍嫌過譽,“無一絲匠氣”是完全當得起的,一套五冊本,每冊上百幅,要保持一個高水準且避免匠氣真是需要功力和毅力——誰能夠總在懸崖邊上走路?放著好走的路不走。懸崖邊上有風景啊。拍攝電視劇《西游記》的時候,《西》劇組在九寨溝遇見大瀑布,在那瀑布的頂上跋涉該多絕。師徒四人牽馬挑擔顫顫巍巍地走上去,攝影師大喊:“再往外點!再往外點!”再往外,他們就該順流直下了。
楊令公那么多兒子,安排起來必須詳略得當,否則就擠,彼此消解。大郎二郎三郎,連名字都不熟悉;四郎五郎有經歷,好歹讓人記住了;予人印象最深刻的,還是六郎七郎。從數字給人的感覺來看,七郎應是一英俊瀟灑之郎,至少我是這么想,我喜歡“七”,它有種風致。可是七郎不英俊,脾氣也暴烈,一表人才的是六郎。然而六郎為人沉穩成熟,就欠了倜儻,他還有個穩妥的妻子在家里。外形與性格的配搭,好像設計得不是太到位,也許《楊家將》產生的年代比較純樸,擱現在的電視劇里,那些少年楊家將們一個賽一個的多情風流瀟灑,匯聚了各種類型的好男型男快男超男。扯回來說,張、胡二畫家設計的人物形象,是給七郎戴上了束發紫金冠。這最獨特的裝束委實應該給他,看來他倆對“七”的感覺跟我類似,“七”是特立獨行的。這么多郎,該有一位頭戴束發金冠,底下長發紛飛,完成一份兒倜儻。七郎縱然不英俊,卻不失男兒英武,氣概飛揚——那么,就給他這個形象吧。
在《雙龍會》中,楊令公的八個兒子齊出馬,替主赴會。八個兒子出去,只回來兩個——足以讓老令公從馬背上栽下來。
大郎與宋朝皇帝面貌相似,于是化裝成他,替皇帝赴遼國邀約的不懷好意的雙龍會。他飲下毒酒。臨死前他甩出袖箭,正中遼國天慶王咽喉。
二郎扮作八賢王,也飲下毒酒。他向遼國大臣撲去,倒在中央。
三郎率先沖出,卻馬陷淤泥河,被亂箭穿身。
四郎中了蘆葦叢中埋伏,他的馬被長鉤套索絆倒,他被活捉。遼國把他招為女婿了。好像遼國對宋國的優秀分子其實是充滿了愛意的,不敵視不加害,愿與他結為一家親。只不知四郎怎樣想?他娶了遼國的公主。現在他前途未卜,他家人不知道他是死了還是活著。
五郎逃出,后有追兵。他在樹林中,脫掉戰袍,丟棄頭盔,割去頭發——從此他就永遠割去了頭發,他出家了。五郎是使斧子的,好象使斧頭的人跟佛經常有緣,像魯智深,誰知道他使的是斧頭還是禪杖。
六郎命長,他不會死。處世中庸是能保身的,性格決定命運。七郎勇猛,亦可沖出重圍,而他這次逃出,是為了下次死得更慘。
八郎不見了。本來“八郎”就很奇怪,既然有八姐,怎么又“八郎”呢?應該是“十郎”?書中沒交代清楚,趁此機會干脆說他不見了。
六郎七郎殺出重圍回到幽州城,見城上紅旗未降,不敢進城——臨行時說定,皇上撤退了便降旗,旗不降落,楊家將不得回城。他倆只好又殺回去。原來是潘仁美臨走時交代了:不要把紅旗降下。等七郎見到潘美——咳,此賊竟然叫潘美,字仁美——舉槍便刺,當然又是皇帝來勸解:“一定是小軍聽錯話了……”
張、胡二人的合作,是定好構圖后,由張令濤起草人物造型,胡若佛進行勾線。張令濤自負,他作的底稿只有胡給他勾,因胡的勾線功夫在當時的上美社無人能敵。有人發現,“一切帝王將相和英俊才子都是張令濤畫的,一切妖魔鬼怪和美麗佳人都是胡若佛畫的”,那么,潘仁美以及他的兒子們——他的仨兒子叫龍、虎、豹,動物的名字,還有他的家將家丁,肯定都是胡若佛畫的,他們一個個都長得活像妖魔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