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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流云散

2009-04-29 00:00:00劉亞麗
美文 2009年19期

劉亞麗 生于20世紀60年代。祖籍陜西橫山。80年代中期開始文學創作。先后在《人民文學》《十月》《作家》《青年文學》《詩刊》等海內外報刊發詩歌散文小說四百余首(篇)。《中國文學》英文版法文版日文版大篇幅作過專題介紹。作品榮獲“人民文學”詩歌獎、陜西省505詩歌獎、西安(連續數屆)文學獎等數十項大獎。90年代中期被讀者評為全國十佳青年詩人。出版詩集《我的情詩》《一地花影》等數部詩文專著。

我的拾糞生涯

在距離上世紀70年代中期三十多年的2008年深秋,我和女友結伴到我的家鄉陜北橫山一僻遠的山地村莊小住了幾天。我們見到了久違的小毛驢,見到了很多的山羊和綿羊,還見到了一群一群在立起的玉米稈下面刨食曬太陽的公雞母雞。走在水泥硬化的村路上,總能看見路面上灑落一些黑珍珠一樣的羊糞和一粒一粒結實硬朗的驢糞蛋兒。每次遠遠看見這種東西,我都興奮地大呼小叫著拉上女友,疾步奔過去,蹲下身子,不管不顧地用手揀拾著羊糞珠子;用鞋底將分散的驢糞扒拉在一起,我的精致玲瓏的紅柳糞筐和小巧可愛的糞鏟便會跨越三十五年的光陰,適時來到我跟前,一起分享這久違的興奮和喜悅。

女友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繼而哈哈大笑。她小我近十歲,我經歷過的事情她沒有經歷過,她不可能理解我的“怪異”舉動。

1975年我上初二。和初一時一樣,我們仍然沒有課本,開不了課。

頭一年我先在校辦粉筆廠做粉筆。做粉筆很好玩,我們把兌好的石膏液倒入金屬模型里,待凝固成形,小心翼翼地攤在平板上,放在戶外的太陽下曬干即可。這種勞動簡單而愉快,只是聞不慣用來清洗和潤滑模型的油汁,潤滑油是由食用麻油和煤油混合而成,味道極其怪異,我一聞就惡心得想吐。后來我申請轉到另一個校辦五金廠,說是五金,其實是用薄薄的生鐵皮卷制一些小油燈壺和削土豆皮的刮刀。這項工作就不好玩了,瑣碎、麻煩,鐵皮割得手指頭生疼,廠房里整日喧囂砂輪打磨鐵皮刺耳的尖叫聲,所以耳膜也疼。制成的燈油壺和削土豆的刮刀比較粗糙,難看,市面上不見出售,至今搞不清它們去了什么地方。

到了初二,學校要求我們暫時結束對工人叔叔的支援,轉向對農民伯伯的幫助,具體活計是——積肥。那時化肥還是稀罕之物,莊稼所需肥料大都來源于廁所和動物糞便。在我生活的陜北小縣城,街上常有拉糞的驢車、擔糞的農民,也有兩人抬著一大方斗稀糞穿街而過。那時的瓜果特別地香甜,糧食特別地有滋有味,那時的蒼蠅也特別地肥大。

拾糞的第一件事準備糞筐和糞鏟;糞鏟大樣兒似鐵锨,只是比鐵锨小一些;糞筐是用紅柳枝編織而成,大都是圓的,也有橢圓型的,但圓的玲瓏好看,也好使。初二分兩個班,我在甲班,這兩樣東西是乙班的邵炳琴送給我的,她家住在離城二十里外的邵家洼村。邵炳琴是我在校乒乓球隊的隊友,她平時住校,人餓得皮包骨,兩只大眼睛深陷在眼窩里,我常從家中偷出玉米饃給她吃。

頭一年的勞動模范獎沒有爭到手,這一次再不能落空,剛開始積肥就目的明確,起點高,有動力。第一次拾糞是和同班同學閆世艷結伴而行,閆的父親是縣汽車站站長,家就住在我家附近,我們倆是從小耍到大的玩伴兒,可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那天我們將齊腰長的大辮子梳洗得油光閃亮,在印花棉布衫外套上雪青套袖,手拿鐵鏟,腕挎紅柳筐興致勃勃地拾糞去了。

出門就直奔那條從縣城通向農村的石子大馬路。這條馬路上來往的牛羊和小毛驢最多,小毛驢尤其多——農民趕著驢車把小米、土豆、蕎麥和爪果桃李運到縣城的集市上賣掉,又趕著驢車,把買的煤油、火柴、食鹽、棉布和麻紙拉回農村的家中。那時不興汽車摩托車,自行車和手扶四輪車也不多見,那時興的是驢拉車,小毛驢是主要的交通工具。

我們緊跟在一頭驢或一群驢后頭,眼睛密切注意著驢尾巴下面的動靜,一有情況就連忙將糞筐接上去。驢糞蛋兒一般如嬰兒拳頭大小,外表光滑閃亮,呈黃褐色,有一股青草腐敗的霉爛氣味兒,不怎么難聞。

遠處,一隊毛驢慢悠悠地走過來,慢悠悠地灑下一些黃褐色的糞蛋兒,零零星星地鋪排在青灰色的馬路上,點綴得煞是好看,我和閆世艷高舉鐵鏟,歡呼著跑過去,用鞋底將糞蛋兒扒拉到鐵鏟上,再集中丟進筐里。我心中有理想,就急吼吼的,動作比閆世艷快捷多了,拾到筐里的糞自然比她的多,我有時過意不去,主動分幾粒過去,她不怎么拒絕,但說出的話散淡而大氣:“無所謂的事兒,我拾零糞純粹是為了好玩嘛,也為著能和你說說話,散散步,才不是為了那張巴掌大的破獎狀。”還有一次她又說:“當積肥模范,如果能獎一塊花手絹或圓珠筆什么的,還值得爭一爭,只給一張破獎狀不值得,也沒意思。”我在一旁聽得一點點渺小下去,又不禁長長舒了一口氣,在眾多競爭對手中,我悄悄劃掉了閆世艷的名字。

傍晚擔水時碰見了閆世艷,問她明天還去拾糞嗎?她想也不想地說:“明天不去拾了,我想睡個懶覺。再說我家花盆里的指甲花也快開敗了,我得搗碎明礬、大蒜和花瓣兒,好好染一染指甲。”我一陣驚喜,臉不紅心不跳地說:“你不去我也不去了,一個人拾著沒意思。”

第二天天不亮我就起了床,挎上糞筐,手拿鏟子,急急地朝馬路上尋去。遠處,灰蒙蒙的,一個小花點兒正向這邊快速移動,看清了,也是一個腕垮紅柳筐,手拿鐵鏟的拾糞女子,再一看,竟是閆世艷,兩人愣怔了一下,也沒打招呼,就悻悻地走開了。看來那張巴掌大的破獎狀,閆世艷她是在乎的。從那以后,我們雖然常在一起擔水揀柴,一起染指甲,刺繡小手絹,但再也沒有結伴拾過糞。

我們班積的肥全部堆放在教室背后的一大塊平地上,一人一堆兒,每一個糞堆上豎一塊白色的硬紙牌,上面寫著糞主的名字,頗似墳墓和墓碑。我們看著各自的“墳墓”,一點也不懼怕,也沒有生和死的蒼涼感,只是急切切地盼望“墳墓”快些高大起來,可是從面上看堆與堆區別不大,至少拿眼睛量不出來,誰都在乎那張巴掌大的獎狀。我急得不行,就盯上了我家的豬圈和雞窩。從糞水橫流的豬圈和低矮的雞窩里把糞取出來,是一件既需技術又需力氣的活計,我兩樣都不行,弟弟們太小,不頂事,叫幾個男同學來幫忙倒是個辦法,又怕他們要分一份去。沒法子,只好邀父親出山。父親當時是縣委副書記,從早到晚開不完的會,下不完的鄉,十分繁忙,我不管這些,在我看來,父親的事情都沒那張獎狀重要。我是六個子女中唯一的女孩,父母平時自然寵愛有加,凡是需要他們時,我一般不會低聲下氣央求他們的,我只要一生氣,他們準會忙忙照辦,這會兒我又生氣了,父親就又答應了。父親太忙,只有晚飯后的一點點空隙。飯菜端上來了,父親胡亂扒拉了幾口就起身到豬圈雞窩里起糞去了。父親先用鐵锨和镢頭把糞一點一點挖出來,再拌以少量黃土即成上好的肥料。父親是縣上的頭頭,怕別人誤解他出風頭,撈政治資本,就選擇夜深人靜時節,用架子車把糞送到學校。送糞的晚上,天上的星星和月亮特別明亮,父親肩膀上拽一根粗大的麻繩,兩手架在車轅上,身子向前深深地傾下去,那樣吃力而艱難地拉著車,我在側旁奮力推著,車上高如山峰的糞土快觸到我的臉頰上,我一點也不覺得臟和臭,只感到生活是那樣的甜蜜美好,前邊的父親是那樣的高大英武。

因嫌臟,我一般是不會到雞窩里取蛋,端著豬食到豬圈里喂豬的。在積肥的日子里,我三天兩頭視察豬圈雞窩,像地主老財周扒皮一樣把頭伸進雞窩里,看見黑乎乎的豬糞就興奮,看見五顏六色的雞糞就欣喜,連忙用小鏟子扒拉出來收集好。就連院子里零零星星的一點兒雞屎也不放過,仔細鏟將起來。一時間,我們家里里外外出奇的干凈、明亮,真正是一塵不染哪。

一夜之間,我的“墳墓”突然高大起來,豎在上面的名字也比別人的高出許多,遠遠看去,實在是威風得很哪,其他同學眼饞得要命,但并不是誰家都有喂著豬養著雞,也并不是誰都有一個寵著他由著他的父親。于是就出現了一些糞的代用品,有人拎著麻袋到無定河對岸的苗圊里掃樹葉,拿回來灑了水漚上幾天,拿來濫竽充數;有人用垃圾、煤粉、鋸木渣冒名頂替。糞堆在瘋長,我們幾個貨真價實的糞主也快急瘋了,強烈要求成立打假、質檢小組,不但看數量,也要比質量,人有優劣之分,糞也有甲乙丙丁等,諸事萬物都有一樣。打假的質檢小組的成員都很負責,公正嚴明,六親不認,班上有個男生叫董春生,人生得清秀白凈,有潔癖,隨身常帶一塊花手絹,時不時甩著手絹這揩揩那擦擦,指甲縫永遠是干凈透亮的。一日有人舉報董春生的糞里有假,兩組成員立馬吆喝上董春生和大家伙兒直奔現場,驗明正身。組長用木棍在糞堆上扒拉開一塊兒,見里面有大量未腐的樹葉、煤粉拌以少量什么動物的糞便,大概是灑了水,稀拉拉,粘糊糊的,很臟。大伙兒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一時難定明確的等級。董春生的臉紅一陣綠一陣,人在原地轉圈圈,突然他撲倒在糞堆上,雙手捧起一大掬粘糞,挨個兒捧在大伙兒鼻尖下,一疊聲問:“你聞聞,臭不臭?臭不臭?”

在打假和質檢搞得緊鑼密鼓的日子里,我們對各類動物糞便的外形和質地也有了一些了解:眾糞中長得最漂亮的要數羊糞,羊糞外表光凈閃亮,緊湊堅硬,呈橢圓形,大似蠶豆小似沙棗核兒,是糞中的美少女,黑珍珠,味道中有“悠然見南山”之清明氣息。有羊糞的山野和草地上,我們一般不用鏟子和掃帚,就用雙手揀拾,困了累了,就席地而坐,和同伴兒用羊糞珠子玩起了跳子兒下棋的游戲。揀到特別光鮮干凈的大羊糞珠子,就一粒粒積攢起來,包在花手絹里,分贈給要好的同學。我們那時常吃的一種小紅杏就叫“羊糞珠子”,一毛錢買一百粒,吃起來水靈香甜,好杏兒才配有個好名字。

糞中質地最好的是雞糞,雞吃得好也吃得少,吃起食來細嚼慢咽的,加之雞腸小肚,消化系統十分精致。雞肉細膩有營養,雞糞也細膩有營養。雞糞一般不去養大田里的莊稼,只奶園子里菜蔬瓜果和花盆里的花卉,雞糞性溫含磷量大,用雞糞奶過的瓜果蔬菜花卉,一般不會生病生蟲子。

糞類中評為甲等的是羊糞和雞糞,其余依次是驢糞、牛糞和豬糞。牛糞的外形也不錯,像一只花瓶的底座,黑色的花紋,一層層,累累地疊上去。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紅是紅,黑是黑,真是好看,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鮮花會開得更加嬌艷動人。不知為什么,我們都不太理睬狗糞,即便是競爭最激烈的時候,我們也不去拾狗糞,大概是用狗糞比喻人類的地方太多了吧,有些忌諱和敏感。班上有個男生叫李文革,偷了我幾鐵锨糞,被我發現后,就當眾罵他是不齒于人類的狗屎堆。

那一年冬天期末,我被評為積肥模范,得了一張巴掌大的獎狀,獎狀的紙質粗糙脆薄,黑灰顏色,四圍飾有紅花綠柳和小紅寶書,我至今收好了珍藏著。

90年代末的一個秋天,我在一個朋友家見到當年初中各門課本,書不怎么厚,里面的內容極其陳舊、僵化,每一頁都雜以長短不一的標語口號和最高指示。學與不學區別不大,說不定不學比學還要好一些。所以我一點也不為那一年的空白感到悲哀和遺憾。

我懷念我的拾糞生涯,那是一段無知而有趣的快樂時光。

七十年代的穿

60年代太小,少不更事。70年代長大成人,我對70年代的日常生活記憶猶新:糧票、布證、“的確涼”、阿爾巴尼亞香煙、朝鮮領短袖衫、木殼收音機里的樣板戲……

我是70年代中期的紅人兒:十三四歲的我是校辦粉筆廠的技術能手;光榮的積肥模范;縣體校乒乓球隊主力隊員;舞臺上扯下狐皮帽露出大辮子的小常寶;高舉紅燈杏目圓睜的李鐵梅,京劇唱得字正腔圓,假嗓子幾可亂真。沒有人知道,整個70年代,我都在深深迷戀著一件“的確涼”夏衫。蘋果綠、粉紅色、淡紫色的“的確涼”像一面旗幟,飄揚在我少女略顯蒼白的天空,成為我日常生活里最為凄迷哀婉的一幕。

由于我母親在縣百貨公司布品臺站柜臺,我有機會親近各種花色的棉布。放學回家路過門市,母親還沒有下班,我走進去立在柜臺外面侍等著母親。木質的臺面上擺放著各種花色的棉布卷,古畫一樣卷成結實的圓柱體。有灰、黑、藍色的咔嘰、華達呢,更多的是色彩鮮艷,對比強烈的花布。有一種布深藍底色上橫七豎八懸掛著一些白色的月牙兒,像雨水洗過的青草,又像李清照填寫的“如夢令”。我喜歡得不行,央求母親為我做一件罩衫,母親要我等待。母親說要等到一卷布賣得剩下最后的零頭才給我做。零頭布每尺布證減半,錢也便宜些。我從初秋一直等到深冬才穿上用零頭布縫制的棉罩衫。我母親是個心靈手巧的人,一塊七零八落的零頭布,經她精心裁剪、彌合,縫制出來的罩衫和整幅布縫出來的沒有什么兩樣兒。這件罩衫我從十四歲一直穿到十八歲,底邊和袖口彌接過三次,胳肘處都打了兩塊大補丁,還是舍不得脫下來。我還喜歡一種花布:大紅底子上飄浮繽紛復雜的焦牡丹,花與花之間翔舞著五彩明艷的炎鳳凰,有著鄉間辦喜事時響吹細打、火樹銀花的熱鬧氣氛。母親后來用這種花色的零頭布拼湊成被面,給我縫了一床被子。

我十三歲就能分辨清咔嘰和華達呢,不看質地和紋路,是聽聲音。母親站在柜臺里用木尺飛快地量布,末了拿起剪刀在貼近木尺末端的布邊上剪了一個小豁口,用手“撕拉”一聲,布就扯了下來。都是黑灰藍顏色的厚布,聲音粗嘎些的是咔嘰,略顯清越纖細的便是華達呢。這兩樣布都是用來做制服的,和我不搭界,我自然不喜歡。布品柜臺設在門市的暗角處,我侍等在柜臺外面,餓得發昏,張開鼻翼嗅到陣陣綿密清香的土腥味兒。我走過來走過去一遍遍撫摸著柳暗花明的棉布卷,咻咻嗅著棉布溫暖體貼的氣味兒,快樂得忘掉了饑餓。

后來上市的滌卡,比咔嘰、華達呢耐磨挺括得多,做制服也更顯嚴肅莊重。尤其是做褲子,拿熨斗能熨出兩條火車道一樣筆直的褲線,穿上好幾天都不會消減,所以大受歡迎,售量供不應求。穿上滌卡制服,領口的風紀扣扣得嚴嚴實實,不嚴肅正經的人也立馬嚴肅正經起來,在這方面滌卡能力非凡,功不可沒。滌卡算得上70年代稱職的模子。我還小,還不到要求自己嚴肅正經的年齡,自然也不喜歡滌卡。但我喜歡凡爾丁,一種平紗單色的毛織品,質地薄而挺括。我穿過一條寶藍色的凡爾丁褲子,炎熱的夏天,凡爾丁褲子能抖動出陣陣涼風。

凡爾丁之后就是“的確涼”。

有一天水果柜臺的趙阿姨穿了一件神奇的夏衫來上班:蘋果綠的布料薄如蟬翼,能隱約映出里面汗褂兒淡粉色的滿天星;領子和肩膀看上去棱是棱角是角,十分挺括平正。她解開緊袖口的白色玻璃扣子。隨便向上一翻,袖口就那么散散地,翅翅地張著,怎么活動也不見掉下來,棉質的緊袖衫袖口得翻上去兩圈才不至于脫落下來。

趙阿姨喜滋滋地招呼大伙兒過來檢驗檢驗,她說你們使勁兒地揉,隨便怎么搓揉它橫豎是不起皺的。母親走過去撩起她的一角衣襟,拿在手里揉成一團,一松手,衣襟迅急恢復原樣。趙阿姨說衣服是她丈夫去省城開會時買的,很貴的,不是純棉也不是絲織,是什么質地誰也搞不清,穿著的確涼,哦對了,它的名字就叫“的確涼”。

我沒敢去揉,只是悄悄貼近趙阿姨的后背,使勁聞了聞,果然沒有綿密清香的土腥味兒,的確不是棉質的,是什么料子不去管它了,總之是的確涼,的確好。的確好是我看見的,的確涼是趙阿姨說的。能焉焉的趙阿姨這次沒有夸張,撒謊,薄得都有能映出里面汗褂兒的花色,能不涼嗎?連眼睛都看得涼絲絲的。

我已有一條寶藍色凡爾丁褲子,再配一件粉紅色或淡紫色朝鮮領“的確涼”短袖衫,我將是夏天人人注目的女孩啦。母親則向往和趙阿姨一模一樣的蘋果綠緊袖衫,母親有一件白底碎黃花棉線汗褂兒,被蘋果綠“的確涼”淺淺淡淡地映出來,一定很好看,只是“的確涼”太遠也太貴,我們穿不起。

后來母親的柜臺上又多了些“的確涼”布卷,有蘋果綠、粉紅色、淡紫色,也有素格子碎花的。布的顏色十分純正清淡,格子和碎花兒也印得極為細膩清晰。棉布在這方面就不如“的確涼”,棉布的顏色太濃太釅,印花也有些粗糙,濃艷,像老女人臉上的脂粉;“的確涼”則是早晨八九點鐘太陽下走著的少女:清爽、潔凈,光光鮮鮮的。只是我們還是穿不起,連零頭也穿不起。我每天把手指洗得干干凈凈,一遍遍撫摸著“的確涼”布卷,能隨意忘情地撫摸著,我也是高興的。

一次門市進回幾匹月白色“的確涼”,母親一下子就給父親扯了兩件上衣的布料。父親當時正出風頭,三十四五歲就當上了縣革委主要領導。縣上各種重要大會的主席臺上都能看到他的身影;街邊高音喇叭里也不時傳出他雄渾高亢的聲音。我不高興,質問母親為什么一下子就給父親做兩件,而我們連零頭布都不能。母親說你父親是臺面上的人,穿戴不能太差的。她像瓦西里哄他妻子一樣哄著我:面包會有的,牛奶會有的,“的確涼”衫子也會有的。縫制衣服的那天,我躲在門背后面無聲地哭,母親不理睬我,頭伏在縫紉機上整整踩了一天。

我父親正值盛年,一米八的個頭魁岸挺拔,長相體態頗似早年的毛澤東,是全縣公認的青年才俊。我母親年輕時長得十分漂亮,和父親結婚后一氣生了七個孩子,加上營養不好,操勞過度,人變得又老又瘦,早脫了當年的人形。世人贊美我父親的德行才貌,同時也惋惜我母親的落花流水。我對父親的一切不屑一顧,覺著還是母親好,什么都好,如果配上一件蘋果綠“的確涼”夏衫,她會更好。我平日有意親近母親疏遠父親,人前人后都在贊美母親,以此報復父親的春風得意。

以前從不見父親照鏡子,用香皂洗臉,自從穿上月白色“的確涼”襯衫后,父親開始照鏡子,用“海鷗”牌香皂洗臉也洗頭發,他把一頭微卷的濃發梳洗得烏黑發亮,紋絲不亂。有時他照了前面還要看看后面的發茬領子是否齊整好看,我母親就連忙拿出另一面小圓鏡替他舉在腦后。我看著父親不悅意,也連帶討厭他的月白色“的確涼”,我隱約感到了什么,想說給母親聽,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母親她太善良太單純太愛我父親了,她認定犧牲和奉獻就能得她所要的幸福,而我父親未必這么想。我為母親感到悲哀。

這件事過去二十多年了,母親早在80年代初英年早逝,父親也老了,腿也殘了。那兩件月白色“的確涼”襯衫早已隨著他的崢嶸歲月灰飛煙滅。現在想起來,我仍然傷心、難過,感到切膚之痛,為母親也為我自己。有一次我又想起這件事兒,父親恰在這時從老家打來長途問我最近好不好,我在電話里冷言冷語,恨聲恨氣,父親嚇壞了,疊聲問:“亞麗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病了,病了?……”我握著話筒滿臉是淚,但還是不能原諒他的月白色“的確涼”。

70年代過完了,我夢中的粉紅色、淡紫色“的確涼”夏衫一直未能成真,我只擁有三條用下腳料拼成的“的確涼”領子,除了粉紅和淡紫色,還有一條是純白色。三條領子不分春夏秋冬,輪流翻飛在衣領外面,翻飛在貧瘠和禁錮的上面。在一片灰黑藍弄潮的海洋中,三條“的確涼”領子救生圈一樣圈住了我一生中明媚亮麗的花季。

后來從字典上知曉“的確涼”其實叫的確良。字典上講:“的確良,滌綸的紡織物,有純紡的,也有與棉、毛混紡的。的確良做的衣物耐磨,不走樣,容易洗,干得快。”80年代以后上市的布料太多太濫,五花八門的什么都有,穿過和沒穿過的大都無印象,沒感覺。想來想去還是“的確涼”好,凡爾丁好。

紙的惦念

有一個編輯朋友在電話中對我講,他們的報紙實行無紙化編輯,以后我的文章只能通過電子郵件發過去。放下電話我半天回不過神來。我把散落在桌子上的紙拿起又放下,我不知道對它們說什么好,我相信紙也是有靈性的,它從我的神態中肯定預感到了自己的命運,紙不長腿腳,不生翅膀,紙有多么自尊也不能自己走開。

很少有人真正喜歡紙,他們只是喜歡用紙制作的各種物品,比如書籍、報紙、字畫、紙杯、花環等等,并不喜歡紙本身。

我是個偏愛紙張的人。小時候家人讓我到街對面不遠處的雜貨店里打一瓶醋或醬油,我都是推三逶四地不大愿意去,可我十分樂意到離家二里外的大百貨公司買糊窗子的麻紙和砌本子的粉連紙。那些大粉連紙像棉布一樣平鋪在商店的木板柜臺上,買之前,我喜歡用手來回撫摸這些紙,紙光滑而濕潤,有著一陣一陣雨后泥土的清香味兒。摸著摸著就會摸索到紙里面的一根稻草,一粒谷殼,心里說不清的高興,臉上就有了笑意。不買紙的時候,我也愿意獨自一個人走很遠的路到百貨商店的柜臺前看看摸摸那些紙。龍是從眾多動物中抽象出來的神奇的生命,是中國人崇拜的圖騰;紙凝聚了大地上各種植物的精華和靈氣,紙被我看見,被我觸摸到,紙是我一個人的圖騰。

1970年我念小學三年級,我的書包里只裝幾個用粗糙大粉連紙手工砌成的作業本,我的同桌楊小紅的爸爸是縣武裝部的部長,所以楊小紅的作業本漂亮而高貴,是用機器裁剪出來的,精致齊整,紙質細膩潔白,封面還拿牛皮紙包裹著,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大疊16開天藍色格子紙,全班50多名同學,只有楊小紅一人奢侈地擁有這么漂亮的格子紙。我是個自尊心極強的女孩,我不能想象我會伸手向什么人要東西,可當楊小紅把一疊藍格子紙從書包里拿出來,故意放在桌面上炫耀時,我竟然厚顏無恥地向他伸出了手:“給我一張好嗎?”吝嗇而頑劣的楊小紅不但沒給我,從此像防賊一樣防著我。他來上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一大疊格子紙拿出來鄭重其事地放在桌子的右上角,然后才依次取出書、本子和文具盒。還不時看看我又看看那疊紙,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我實在受不了這份折磨,就央求他能不能把紙放進桌子兜里,他哪里肯聽,還一臉壞笑地說:“我是專門放在你面前眼紅你。”課間休息時楊小紅臨出外面玩耍時還忘不了警告我:“紙我都數過了,你別想著偷走一張。”好在蒼天不負有心人,楊小紅功課一竅不通,而我是班上的學習尖子,一遇考試,楊小紅就從將軍變回了奴隸,涎著臉央求我給他照抄幾道題,我自然拒絕,經過幾個回合的交鋒我們談成了一筆交易:每考一試,我讓他照抄,他得給我5張藍格子紙。那些日子里,我做夢都盼著考試,考一次試,意味著我能得到5張心愛的白底天藍色格子紙。十五年后我在老同學的聚會上見到了剛從新疆歸來的復轉軍人楊小紅,他給我大談蘇聯的飛毛腿導彈、美國的隱形戰斗機,分析世界軍事力量的新格局。我聽得云里來霧里去,心里一片茫然。我在意的是另一樣東西,我老想問他現在還有沒有那樣的紙了,但問也是白問,我不懂得飛機不懂導彈,我沒法交換到他的藍格子紙了。

印象中紙最多的時候是在“文革”一夜之間滿世界洶涌的皆是紅寶書、大字報、傳單、紙帽子、告密信、批判稿、交代材料……所有的人都走上街頭抓革命去了,唯紙廠工人在沒命地促生產。數不清的紙,各種質地的紙遭遇到空前絕后的踐踏和浪費,像門板一樣大的粉連紙上只寫一個毛筆字;飛機飛過去,天空飄滿了密密麻麻的紙;一面墻上反復張貼過多少張紙,恐怕誰也說不清。我摸過那種叫作大字報的紙,由于墨汁太濃釅,下筆太狠太重,加之漿糊的污染和風吹日曬,紙變得僵硬、脆薄,縐巴巴臟兮兮的,紙自身的秉性和靈氣蕩然無存,一場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在我看來革的是紙的命。

人在這個充斥著電、金屬和塑料的世界里很容易走丟的,所以人人在尋找留住自己的辦法,我留住自己的辦法是,在一些有著泥土味兒清香的紙張上,一筆一畫地寫下自己想寫的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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