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自1919年以來的現代中國社會發展,呈現出“三十年變革周期現象”,先后邁過了“自強”、“自主”、“自信”三大步。未來30年的中國應完成“自由”之旅,這將是中國實現民族復興之路的最后一程。
關鍵詞:現代中國;社會變革;30年周期
中圖分類號:D61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1605(2009)10-0004-03
作者簡介:彭云望(1968- ),男,湖南瀏陽人,北京大學公共經濟管理研究中心研究員、管理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行政管理、公共政策分析。
從五四運動算起,現代中國社會的發展呈現出一種有趣的“30年變革周期現象”:1919年至1949年,中國經歷了30年的新民主主義革命;1949年至1978年,中國經歷了近30年的社會主義計劃經濟時期;1978年至今,中國的改革開放已過30年。這種現象背后是否潛藏著某種歷史必然?如果是,改革開放30年后的中國是否正面臨新的社會變革?新一輪社會變革的核心內容又是什么?這正是本文欲嘗試回答的問題。
一、目標給定下的路徑選擇
解析“30年變革周期現象”,應該看到,時間跨度的相近或許只是歷史的巧合,但變革軌跡的背后卻潛藏著某種歷史必然——目標給定下的路徑選擇。這個目標,便是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或曰實現中國的現代化。
“自強”是復興之路的第一步。民族自強需要解決兩個核心問題:一是社會發展的基本道路的選擇;二是社會分裂狀態下的組織領導權的確定。1919年至1949年的新民主主義革命,正是在此種意義上完成了現代中國的第一次偉大變革:選擇了社會主義的發展道路,確立了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權,它解決了中國人如何站起來的問題。
“自主”是復興之路的第二步。民族自主同樣需要解決兩個核心問題:一是維護主權獨立;二是促進國防實力的增長。“弱國無外交”、“落后就要挨打”。在弱肉強食、暴力競爭的國際環境下,民族自主需要的是“硬實力”。當時中國社會發展的物質和技術基礎,決定了唯有通過“集中力量辦大事”方可滿足維護主權和增強國防實力的現實訴求。通過優先發展重工業的選擇性現代化路徑,1949年至1978年的中央計劃體制在民族自主的意義上解決了中國人如何站得穩的問題。
“自信”是復興之路的第三步。中央計劃體制雖然可以暫時性地解決自主問題,但它也嚴重地束縛了社會的個體性活力以及社會財富的普遍性增長。在生存問題穩獲解決、世界格局發生重大改變的情況下,民族復興的現實訴求轉向如何在社會主義基本制度下創造性地探索中國特色的現代化之路。30年的改革開放,正是在此種意義上實現了中國人的民族自信,初步解決了中國人如何富起來的問題。
今天,自信且日漸富裕起來的中國人正帶著“光榮與夢想”、“傷痕與焦慮”走向世界。那么,復興之路上的中國現正處于怎樣的歷史坐標?回答這樣的問題,我們不妨先回顧一下1987年鄧小平為中國制定的“三步走”的發展戰略:第一步,從1981年到1990年,國民生產總值翻一番,解決人民的溫飽問題;第二步,從1991年到20世紀末,國民生產總值再翻一番,人民生活達到小康水平;第三步,到21世紀中葉,人均國民生產總值達到中等發達國家水平,人民生活比較富裕,基本實現現代化。其中,第二步戰略目標已于1995年提前5年實現。如此看來,鄧公的設想留有余地。如果第三步戰略目標也在此基礎上再提前5年實現,那么,基本實現現代化、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目標距今恰好還有約30年的時間。
無獨有偶,著名歷史學家唐德剛亦預期,如果幸運,中國有望在2040年闖過“歷史三峽”,“完成國史上第二次社會政治大轉型之偉大的歷史任務。國有定型,民有共識,以我國我民、我才我智之最大潛力,走入人類歷史上民治主義的新時代,開我民族史今后五百年之新運”[1]。
那么,在這又一個30年里,中國還將經歷何種意義上的社會變革呢?
二、“自由”是復興之路的最后一步
筆者看來,在未來的30年,爭取國際尤其是國內關系意義上的自由應是中國邁向復興之路的最后一步。
在國際關系上,自由是指國家之間在平等基礎上的和諧共贏。歷史上中國素有“天下主義”的傳統,其背后則隱藏著難以掩飾的“傲慢與偏見”。面對當下中國的迅速崛起,國際社會出現了兩種不同的聲音:“中國機遇論”與“中國威脅論”。如何消除國際社會的擔憂,實現中國的和平崛起,這是在實現民族復興道路上必須解決的問題。
在國內關系上,自由是指政府與社會之間以及社會各群體之間在平等基礎上的和諧共贏。溫家寶總理在哈佛大學商學院發表演講時指出,中國經濟迅速增長的奧秘在于逐步解除有形無形的不合理限制,尊重和保障中國人民追求幸福的自由。或者說到目前為止的改革開放,更多地意味著社會在政府設計的“開放空間”內釋放出可能的活力。而隨著改革的深入,中國社會已進入“高風險時期”。一方面,人們既看到市場之“手”深受權力之“腳”的羈絆,亦擔心權力之“腳”有朝一日會被市場之“手”所綁架;另一方面,中國社會發展的不平衡已經遠遠超過了國際公認的警戒線,社會結構顯現出種種斷裂的跡象。胡鞍鋼將中國社會的多樣性、差異性和不平衡性概括為“一個中國兩種制度三大差距四個世界”[2],突顯政府與民眾之間還缺乏應有的平等,社會各群體之間依然心存芥蒂,這顯然是一種不自由的內部關系,同樣是實現民族復興道路上必須解決的問題。
根據國際經驗,人均國內生產總值從1000美元到3000美元,是一個國家發展的關鍵階段。在這個階段存在兩種可能性,既可能因為舉措得當而促進經濟快速發展和社會平穩進步,從而順利步入先進國家行列;也可能因為應對失誤而導致經濟徘徊不前和社會長期動蕩,從而步入所謂“失敗國家”行列。決定這兩種前途的關鍵性變量,是這個國家在發展過程中的利益格局調整以及由此反映的社會結構變遷:共同富裕將促進社會的進步,而兩極分化將導致社會動蕩。進一步細分,在1000美元到3000美元這個發展的關鍵階段中,2000美元又是其中的關鍵環節。2003年,中國人均國內生產總值突破1000美元,2006年又突破了2000美元,正處在發展的關鍵階段之關鍵環節,社會關系的調整將決定中國的未來走向。
三、第四次社會變革的主題
經過三次社會變革,中國傳統的“國家強于社會”的模式有了實質性的改觀,開始步入國家與社會平等互動的新境界。這種平等互動關系的建立與調適,正是下一步社會治理機制調整的重心。
中國社會要步入全面協調可持續發展的道路,必要條件是共同體的政治認同和政府的合法性認同,或者說民族國家認同和執政黨認同;充分條件則是利益共享機制的建立。前者是社會行動者的責任之源,后者是社會行動者的動力之源。
改革開放之初常出現“一放就亂、一統就死”的局面,其背后反映的是社會行動者(包括政府與社會以及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之間利益關系的分殊化。經過30年的社會組織體制(包括經濟體制和政治體制)調整,政府對社會的調控已基本上能夠做到收放自如。這既反映出政府執政能力的日漸提高,也反映出社會利益關系的整合已經出現了某種實質性的轉機。自2003年“非典”事件以來,在許多公共危機事件的處理過程中,人們看到政府與民眾之間已經越來越多地建立起一種良性的互動關系,折射出社會變革的鮮明指向。但同時也要看到,我們離變革所要求實現的政府與民眾之間建立在地位平等基礎上的、常態化的良性互動關系,仍有很長的路要走。
中國有一句成語叫眾志成城,形容萬眾一心,力量堅固如長城。這說明,在中國很早就出現過政府與民眾同心協力的利益分享關系和互動經歷。但是,此種利益分享關系為非常態化的。在古代中國,長城的基本功用是抵御外敵(主要是北方游牧民族)的入侵。面對自然災難或外部威脅,民眾比較容易與政府保持同心協力。因為,在此種境況下,民眾與政府的根本利益相同,畢竟是“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然而,隨著自然災害的消失或外部威脅的消除,政府與民眾的利益依存關系便會迅速淡化,統治者關注長治久安,老百姓關注安居樂業。政府與民眾相安無事是兩者互動關系的理想狀態:沒有互動是最好的互動;政治冷漠是最好的政治參與。進入近代以來,在無法抗拒的外力作用下,政府的基本訴求由長治久安轉向自強獨立,而老百姓的基本訴求仍然是安居樂業,于是,政府開始借助強大輿論動員民眾參與國家建設。但自上而下的政治動員畢竟不足以長期維持民眾的政治熱情,除非這種動員建立在外部威脅之下。于是,中國社會便出現了政治動員與政治冷漠相交替的現象。
政府與民眾在地位平等基礎上的良性互動,猶如一支樂隊中指揮與樂手之間的默契配合。樂隊指揮代表政府,樂手則代表社會的各利益群體。指揮與樂手之間既非命令服從關系(盡管它并不必然排斥命令與服從),亦非動員與被動員關系(盡管它并不必然排斥動員與被動員),而是一種平等合作關系。在樂隊指揮的協調之下,樂手各司其職,整個樂隊便能演奏出美妙和諧的樂章。從理論上講,任何一個樂手的存心搗亂都足以破壞整個樂隊的和諧;但重要的是,沒有哪個樂手不愿意聽到和諧的樂章,沒有哪個樂手存心破壞樂隊的和諧;更重要的是,樂隊每個成員(包括指揮和樂手)長處的發揮,都能使整個樂隊共同受益。樂隊的此種互動關系可以稱得上是“相得益彰”,它與前述“眾志成城”的互動關系有著本質的區別。盡管兩者都表現出同心協力的狀態,但前者是常態化的,后者是非常態化的;前者只能存在于平等的主體之間,后者則既可能存在于平等的主體之間,也可能存在于非平等的主體之間。
和諧社會之建立,猶如和諧樂隊之成立。如何重塑國家與社會、政府與民眾在平等地位上的互動關系,如何完善中國社會組織體制變革后的社會治理機制,正是現代中國第四次社會變革的核心內容。
結 語
現代中國社會發展呈現出的這種有趣的“30年變革周期現象”,與其說是由某種結構性社會力量所推動,不如說是由中華民族復興的既定社會目標所牽引。走過“自強”、“自主”和“自信”之旅,中國已經或即將開始她的“自由”之旅。這也是中國在21世紀中葉實現民族復興的最后旅程。
新一輪社會變革的核心是如何重塑社會行動主體在平等基礎上的和諧共贏關系。其中,尤以政府與民眾關系的重塑為重點,因為,它影響和制約著社會群體關系的重塑。新的社會變革,既包含著理念層面的內容,即執政黨的執政理念從“斗爭哲學”向“和諧哲學”的轉變;也包含著制度層面的內容,即民主與法治的進一步完善;更包含著行為層面的內容,即在公共事務的處理上處處體現政府與民眾的平等協商,將“立黨為公、執政為民”的政治口號化為實實在在的具體行動。
每一次社會變革都有其作為歷史拐點的標志性事件。縱觀現代中國已經發生的三次社會變革,可以看出,變革的幅度存在明顯的遞減趨勢。這表明,在“歷史三峽”中跌宕前行的這艘中國大船開始漸行漸穩,這實在是一種可喜可賀的現象。它表明,中國已經告別“極端年代”,走向平常歲月。如果要為新一輪社會變革尋找一個標志性事件,那么,黨的十七大或稍早召開的十六屆六中全會,應是合適的選擇。□
參考文獻:
[1]唐德剛晚清七十年[M]長沙:岳麓出版社,1997:8
[2]胡鞍鋼中國戰略構想[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2
責任編輯:王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