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馬克思的意識形態學說從確立之初就被奠基于“虛假性”坐標之上。這一坐標的邏輯演進過程是:《萊茵報》時期,由于信仰與現實的沖突,意識到法律和觀念實際上是在維護有產者的利益,進而意識到了原有理性信仰的虛假性和欺騙性。繼之,馬克思通過對黑格爾和青年黑格爾派以及費爾巴哈哲學思想的批判,揭示了思辨哲學的顛倒性和掩飾性,并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運用歷史唯物主義基本原理揭示其原因。后期,馬克思集中批判了以“商品拜物教”為核心的資本主義意識形態的虛假性和禱蓋性,并判定:隨著無產階級意識的覺醒、勞動與資本分裂等異化社會關系的消亡,作為異己力量出現的意識形態概念將不復存在。
關鍵詞:理性信仰至上;思辨哲學;物質生產實踐;資產階級意識形態
中圖分類號:A8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1605(2009)08/09—0069—05
馬克思的意識形態學說誕生于19世紀40年代中期。誕生之初,它就被奠基于“虛假性”坐標之上,從此,沿著這一路徑建構起完整的意識形態批判理論。運用歷史和邏輯相統一的方法,對“虛假性”坐標之呈現進行邏輯梳理,對理解馬克思意識形態這個重要概念的內涵以及回應當今對馬克思意識形態觀的質疑有著重要的意義。
一、《萊茵報》時期——法的信仰的虛假性
馬克思是以黑格爾的思辨哲學體系作為入口開始他的理論研究的,黑格爾哲學確立的觀念邏輯體系作為最高的應然狀態成為青年馬克思深信不移的至高信仰。正如他在1842年所說:“真理是普遍的,它不屬于我一個人,而為大家所有;真理占有我,而不是我占有真理。我只有構成我的精神個體性的形式。”這說明,馬克思在理論研究之初無意中為自己建構起了一架代表至真的最高標尺。馬克思從1842年起逐漸參與到《萊茵報》的活動中以后,不得不對現實的政治法律問題進行研究和闡述。于是,信仰和現實發生嚴重沖突,他越來越意識到以自由公正旗號出現的法律和觀念實際上是在維護有產者的利益。針對普魯士政府頒發的旨在壓制日益高漲的資產階級民主主義運動的新的書報檢查令(1841年12月24日),馬克思于1842年2月10日完成了《評普魯士最近的書報檢查令》一文,深刻揭露了書報檢查令的欺騙性和偽善性。
馬克思引用了檢查令中的許多原文條款,指出它們貌似倡揚書報出版自由和檢查公正,實則是要進一步限制人們的出版和言論自由。例如,檢查令第二條規定:“書報檢查不得阻撓人們嚴肅和謙遜地探討真理,不得使作家遭受無理的限制,不得妨礙書籍在書市上自由流通。”這條規定看似提倡人們自由探討真理,鼓勵出版自由,實際上,卻是限制自由探討真理。因為在馬克思看來,真理是對探討的內容的規定,衡量它的唯一原則只能是理性,而嚴肅和謙遜卻“是內容以外的某種東西。這些規定一開始就使探討脫離了真理,并迫使它把注意力轉移到某種莫名其妙的第三者(作者語:檢查官)身上。可是,既然探討老是去注意法律賦予挑剔權的第三種因素,難道它不會失去真理嗎?難道真理探討者的首要任務不就是直奔真理,而不要東張西望嗎?”最后,馬克思指出:“嚴肅和謙遜探討真理”的結果只能是,“嚴肅在哪里結束,詼諧又從哪里開始呢!謙遜在哪里結束,不謙遜又從哪里開始呢?我們的命運不得不由檢查官的脾氣來決定”。可是,檢查官的脾氣又無法被指定,所以這條貌似公正的關于出版自由的法律最終變成了國家通過檢查官任意限制作者自由探討真理的手段和途徑。
又如,在批評所謂“林木盜竊法”時,馬克思寫道:“一切國家機關都應成為林木占有者的耳、目、手、足,為林木占有者的利益探聽、窺視、估價、守護,逮捕和奔波。”在實地調查中,馬克思通過對農民現實生活的了解,看到了統治階級的法和其他觀念的實質——為統治階級的根本利益服務,由此,引起了馬克思整個世界觀的變化,使他開始從現實中尋求觀念的根源。總之,由于對現實生活的深度介入,馬克思深切感受到原先的理信信仰具有虛假性和欺騙性,由此拉開了馬克思意識形態理論奠基于虛假性坐標的序幕。
二、《德法年鑒》時期——思想世界的虛假性
1843年10月底,馬克思遷居到法國巴黎;1845年2月3日,由于法國政府的驅逐而遷往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在馬克思居住巴黎不到一年半的時間里,他參加了各種社會政治活動,包括法國的民主主義者和社會主義者以及許多的工人秘密組織和團體的活動。通過社會實踐,馬克思越來越深刻地接觸和了解了現實,也使得他越來越感覺到思想世界與現實世界并不完全同一,相反,它們還有尖銳對立的一面。可見,從《德法年鑒》時期開始,馬克思更加明確地認識到思想世界的虛假性及批判思想世界的重要性。
首先,馬克思批判了黑格爾法哲學思想的基礎——顛倒現實關系的思辨唯心主義體系。由于黑格爾是柏拉圖以來形而上學體系的集大成者,所以在他的哲學中邏輯學占據首要位置,其它的法哲學、歷史哲學、美學等不過是邏輯學的補充與應用,因而他不是從政治和社會的經驗事實出發引伸出法哲學的基本概念,而是把這些基本概念看作邏輯自身運動的產物。例如,黑格爾把家庭、市民社會和國家都看作理念自身運動、自我展開的環節。馬克思對此作過這樣的批評:“理念變成了獨立的主體,而家庭和市民社會對國家的現實關系變成了理念所具有的想象的內部活動。實際上,家庭和市民社會是國家的前提,它們才是真正的活動者;而思辨的理性卻把這一切頭足倒置了。”可見,馬克思在批判黑格爾法哲學的時候,已經意識到理念的或觀念的東西從根本上說必須源于現實生活。
在《神圣家族》中,馬克思進一步揭露了思辨哲學的秘密,即先從蘋果、梨、扁桃中得出“果實”這個一般觀念,然后,把這個觀念想象為存在于我們身外的一種獨立的本質。這樣一來,“果實”就成了蘋果、梨、扁桃等的“實體”,而現實的蘋果、梨、扁桃等則成了“實體”的“樣態”。接著,思辨哲學又進一步把“實體”想象為“主體”,想象為可以自己運動的能動的本質。于是,現實生活中發生的一切都被神秘化為思辨精神的運動。
其次,馬克思批判了黑格爾關于精神異化的思想。在《精神現象學》中,黑格爾深入地討論了精神的異化問題。在他看來,意識的諸形態,如“苦惱的意識”、“高尚的意識”、“分裂的意識”等都是精神異化的具體表現形式。正如馬克思所說:“在《現象學》中出現的異化的各種不同形式,不過是意識和自我意識的不同形式。”黑格爾的這一思想蘊含著一個深刻的見解,即形形色色的意識形態都不過是精神的異化,簡言之,意識形態本身就是異化。人們創造了意識形態,意識形態獨立化并神秘化為一種統治人的精神力量,人們跪倒在這種精神力量面前頂禮膜拜。換言之,意識形態本身應該是完美高尚的,只是由于其邏輯必然性發生分裂,并且在社會歷史中被揚棄,最終,這種遭到批判并被揚棄的各種意識形態在絕對知識中又得以肯定和恢復。本來應該具有批判精神的黑格爾哲學本身也成了容納一切意識形態的包羅萬象的意識形態,成了精神異化的一種典型形式。
再次,馬克思批判了以布·鮑威爾為首的青年黑格爾派的哲學思想。一方面,馬克思批判了布·鮑威爾在猶太人問題上的錯誤見解。馬克思發表在《德法年鑒》上的文章《論猶太人問題》主要是針對布·鮑威爾于1843年出版的論著《論猶太人問題》和《現代猶太人和基督教獲得自由的能力》而寫的。布·鮑威爾在猶太人問題的研究上,不是用歷史去說明迷信,而是倒過來用迷信去說明歷史。他把猶太人的解放問題看作一個單純的宗教問題,鮑威爾認為,德國長期對猶太人的民族歧視和不平等源于猶太教的狹隘性,要想解決此問題,方法是猶太人放棄猶太教或者德國人放棄基督教。馬克思駁斥了這一觀點,指出如下事實:在政治解放已經完成的國家,宗教不僅依然存在,而且還得到了發展,所以不同宗教信仰完全可以在現代政治國家中并存。因為宗教信仰是公民個人的事情,國家是公共事務管理機構,代表的是人民的普遍利益,所以對于私人領域的事情不應該過多干涉。這表明,對于猶太人來說,面臨的最迫切問題不是宗教解放,而是政治解放。當然,馬克思也承認宗教的存在是一種有缺陷的存在,但這一缺陷的根源也應該到國家自身的本質中去尋找。總之,馬克思認為,不應該把世俗問題化為神學問題,而應該把神學問題還原為世俗問題。這樣一來,馬克思就把布·鮑威爾顛倒了的問題重新顛倒過來了。也就是說,批判的目光不應該停留在天國,而應該投向塵世。
另一方面,馬克思批判布·鮑威爾不關注現實生活中出現的各種異化問題。馬克思特別強調,不應該到猶太人的宗教中去尋找猶太人的秘密,而應當到猶太人的現實生活去尋找猶太教的秘密。現實的、從事工業和商業活動的猶太人把賺錢作為一切活動的目的,錢是他們世俗的上帝,由此,錢是人們在勞動和交換過程中必然異化出來并統治人的“外在本質”。在這樣的國家里,人們追逐金錢這一異化物就是必然的事情了。正如馬克思所說,“一種社會組織如果能多消除做生意的前提,從而能多消除做生意的可能性,那么這種社會組織也就使猶太人不可能產生。他的宗教意識就會像煙霧一樣,在社會的現實的、蓬勃的空氣當中自行消失。”
至此,馬克思已經基本放棄了原來的信仰:不是觀念的東西、意識的東西支配著現實世界,而是倒過來,即現實世界支配著觀念的東西、意識的東西;后者不過是從前者異化出去的精神的存在物。這樣,他的奠基于虛假性坐標之上的意識形態理論就呼之欲出了。
最后,通過對費爾巴哈哲學思想的批判,馬克思認識到黑格爾等人精神上的分離,或者說,意識形態的異化歸根到底取決于現實世界本身的分離和割裂。因此,最終轉向歷史唯物主義,轉向從社會分工導致不同利益集團的出現角度來剖析意識形態虛假性的產生原因就成為可能。在馬克思看來,第一,宗教上的自我異化源于世俗基礎的自我分裂。費爾巴哈是青年黑格爾學派中批判思辨體系最為徹底的哲學家之一。他清楚地看到,黑格爾等人的思辨邏輯從現實中抽取出一個絕對永恒而靜止超驗的世界本原——絕對精神,它的地位相當于上帝,世界中的一切都由它產生,它是真善美的至高化身,是我們追求的理想境界和最終歸宿。而在費爾巴哈看來,理性主義傳統所弘揚的上帝不過是邏輯推演得出的虛幻物,它的真正本質應該歸結于我們生活的世俗世界。正如馬克思和恩格斯后來指出的,這種以教會的歷史或以神圣的天國的歷史來說明以經濟關系和階級關系為基礎的世俗的歷史的做法,乃是意識形態顛倒性的最典型表現。實際上,應該完全倒過來,用現實的歷史變遷說明宗教的變遷,這樣思辨體系就被打開了一個缺口,但費爾巴哈沒有繼續深究世俗基礎為什么會造成人的這種本質和對象化存在的分裂。正如馬克思指出的:宗教上的這種自我異化的原因恰恰是“因為世俗的基礎使自己和自己本身分離,并使自己轉入云霄,成為一個獨立王國,這一事實只能用這個世俗基礎的自我分裂和自我矛盾來說明”。這就是說,整個宗教世界不過是世俗基礎自我分裂的產物,不過是世俗基礎的神秘化的幻想,因而只有深入探究世俗基礎內部的矛盾,并用排除這種矛盾的方法使之在實踐中革命化,才能從根本上完成對宗教世界的批判。第二,思想意識本身與社會實踐有著必然的聯系。“社會生活在本質上是實踐的,凡是把理論導向神秘主義方面去的神秘東西,都能在人的實踐中以及對這個實踐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決。”可見,與之前的洛克、特拉西等感覺主義者不同,馬克思不把觀念還原為感覺,而是通過觀念向實踐的歸結揭示出觀念在社會生活中的根源。由此,馬克思駁斥了費爾巴哈輕視人的實踐活動并把它理解為“卑污的猶太人活動的表現形式”的錯誤觀點,肯定實踐是檢驗一切思想意識是否具有真理性的根本標準,這實際上已為馬克思以后的意識形態批判提供了堅實的出發點。但是,馬克思也批判18世紀唯物主義者關于“人是環境和教育的產物”的膚淺觀點,指出“環境正是由人來改變的,而教育者本人一定是受教育的”真理,揭示了社會實踐和思想意識之間的辯證關系。至此,馬克思從根本上劃清了與整個傳統形而上學,甚至當時整個德國思想界的界限,德意志意識形態批判的號角已經吹響了。
三、《德意志意識形態》時期——意識形態的顛倒性及其原因
在1845年8月到1846年與恩格斯合著的《德意志意識形態》一書中,馬克思首次創建了“意識形態”的德語詞Ideologie,并且賦予了它雙重含義:一方面,他反對以黑格爾和青年黑格爾派為代表的德意志思辨體系傳統,贊同法國的意識形態家們(特指以特拉西為首的“觀念學”家),反對把觀念神秘化,認為意識形態也源于現實生活;另一方面,由于自己理論研究的路徑使然,加之受黑格爾等德國思想家的傳統影響,馬克思對意識形態必然采取否定的、批判的態度,明確指出它具有虛假性和顛倒性。
首先,馬克思指出,“意識形態”概念是一個總體性概念,包括許多具體的意識形式,如政治思想、法律思想、道德、哲學和宗教,等等。何謂“意識形態”,我們可參照馬克思后來在《路易·波拿巴政變記》中的具體描述:“在不同的所有制形式上,在社會的生存條件上,聳立著由各種不同情感、幻想、思想方式和人生觀構成的整個上層建筑。整個階級在它的物質條件和相應的社會關系的基礎上創造和構成這一切。”這里的“整個上層建筑”,顯然是指意識形態,它的內容包括各種情感、幻想、思想方式和人生觀,隸屬于某個階級,是在它的具體物質生活條件和相應的社會關系基礎上建構起來的思想觀念體系。
其次,馬克思指出,意識形態也源于人們的現實生活,是生活過程在人腦中的反映。馬克思說,“我們的出發點是從事實際活動的人,而且從他們的現實生活過程中我們還可以揭示出這一生活過程在意識形態上的反射和回聲的發展。”馬克思甚至強調,即使人們頭腦中模糊的東西歸根到底也是他們的可以通過經驗來確定的與物質前提相聯系的物質生活過程的必然升華物。德國思想家們竭力“擺脫世界而去構造‘純粹的’理論、神學、哲學、道德等等”,也因此使“道德、宗教、形而上學和其他意識形態,以及與它們相適應的意識形式失去獨立性的外觀。它們沒有歷史,沒有發展”。但事實上,“那些發展著自己的物質生產和物質交往的人們,在改變自己的這個現實的同時也改變著自己的思維和思維的產物”。
最后,馬克思進一步看到從現實生活中產生的意識形態往往具有顛倒性和虛假性,即“全部意識形態中人們和他們的關系就像在照相機中一樣是倒現著的”(當然,馬克思這里的“意識形態”不等于從現實物質生活過程產生的人們的所有思想和意識,只有具有顛倒性和虛假性的思想意識才是意識形態,而人們的很多思想意識屬于自由的精神生產)。這樣,意識形態從一開始就受到社會諸多因素的糾纏,所以它往往是顛倒的和虛假的,而且這種虛假和顛倒必然從人們生活的歷史過程中產生,“正如物像在眼網膜上的倒影是直接從人們生活的物理過程中產生的一樣”。接下來,馬克思和恩格斯就運用了剛剛獲得的唯物主義歷史觀基本原理,從社會分工和私人利益與階級利益相對立的角度,說明了從現實生活中來的意識形態為什么往往會以顛倒的或虛假的形式表現出來,并且據此原因,對德意志的整個意識形態作了全面而深刻的批判。這種虛假性的產生,從根本上說,源于社會自身的發展。由于社會生產發展到一定階段出現的勞動分工使得社會被分裂為不同的經濟利益集團,即階級,集團為了掩飾集團利益的利己性,并讓大家更服從他,所以把這種集團利益上升為國家這一虛幻共同體的利益。
“正是由于私人利益和公共利益之間的這種矛盾,公共利益才以國家的姿態而采取一種和實際利益(不論是單個的還是共同的)脫離的獨立形式,也就是說采取一種虛幻的共同體的形式。然而這始終是在每一個家庭或部落集團中現有的骨肉聯系、語言聯系、較大規模的分工聯系以及其他利害關系的現實基礎上,特別是在我們以后將要證明的各階級利益的基礎上發生的。”“由此可見,國家內部的一切斗爭——民主政體、貴族政體和君主政體相互之間的斗爭,爭取選舉權的斗爭等等,不過是一些虛幻的形式,在這些形式下進行著各個不同階級間的真正的斗爭。”
可見,意識形態作為統治階級的思想總是自覺或不自覺地掩蔽人們的現實生活和交往關系的真相,以便維護一種長治久安的統治,而“每一個企圖代替舊統治階級地位的新階級,就是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不得不把自己的利益說成是社會全體成員的共同利益,抽象地講,就是賦予自己的思想以普遍性的形式,把它們描述成唯一合理的、有普遍意義的思想”。實際上,社會已被利益的沖突撕裂,為了不讓它崩潰,這些對立就被掩蓋以思想觀念,而且這些思想觀念為社會的和經濟的權力不平衡分配辯護,努力將社會描述為有凝聚力而非沖突的。
四、《資本論》時期——資產階級物化意識形態的社會根源
到了后期,馬克思更是集中揭示和批判了以“商品拜物教”為核心的資本主義意識形態的虛假性和掩蓋性,分析了資本主義的自由市場經濟怎樣使自由、平等、博愛等資產階級的虛假的意識形態成為可能和現實。這使人們對意識形態與社會經濟生活本身的分裂看得更加清楚和透徹,也深化了意識形態虛假性的邏輯呈現。
在馬克思看來,意識形態是在精神勞動與物質勞動分工的基礎上產生的,只要分工還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自發的,意識形態對于社會大部分成員說來,總是一種異己的力量。在資本主義社會中,這種強制性的分工愈發達,積累愈增加,資本和勞動之間的分裂也就愈劇烈,意識形態也就愈傾向于以在廣泛的商品生產和交換中升華出來的物的關系來掩蔽人與人之間,資本與勞動之間的真實關系。例如,在資本主義生產中,勞動的各要素是不可分離地結合在一起的,但在資本主義意識形態中,勞動的各要素表現為獨立的、異己的和相互對立的要素;再如,資本是由勞動創造的,但當它作為過去的勞動的結晶倒過來統治勞動時,工人反而成了客體化的存在,“這種關系被神秘化了,被歪曲了,在其中主客體是顛倒過來的……由于這種被歪曲的關系,必然在生產過程中產生相應的被歪曲的觀念,顛倒了的意識”。這就產生了一種商品拜物教觀念,即認為作為勞動產品轉化,或者說,勞動者勞動過程的結晶的資本是生產的主體,只有由它產生的商品才是社會財富和社會生活的主宰,所以人們必須對它們頂禮膜拜。
于是,在《資本論》中,馬克思對以“商品拜物教”為核心的資本主義社會的意識形態進行了批判,指出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如何巧妙地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加工為一種物品關系。馬克思寫道:“商品形態所以是神秘的,不過是因為商品中人們勞動的社會性質對人們顯現為一種銘記于勞動產品自身之上的客觀性質,而生產者和社會總勞動的社會關系,對他們也顯現為一種不是存在于生產者之間而是存在于他們的勞動產品之間的社會關系……那只是人們自己的一定的社會關系,但在人們看來,卻表現為一種物品關系的形式。”
這種對人與人真實關系的物象掩飾使得階級利益或集團利益的差別和對立也被掩飾起來。由于勞動力成為商品,生產關系中固有的剝削和不平等被流通領域中自由交換的外表所掩飾。正如馬克思所指出,資本主義確實是天賦人權的真正樂園。那里占統治地位的只是自由、平等、所有權和邊沁。自由!是因為商品,例如勞動力的買者和賣者,只取決于自己的自由意志。他們是作為自由行為者締結契約。所達成的契約是他們給予其共同意志的一種法律上的表達形式。平等!是因為他們彼此只是作為商品所有者發生關系,用等價物交換等價物。所有權!是因為他們都只支配自己的東西。這樣,一切得不平等掩蓋,一切生產都變成全社會的,因而一切觀念也變成全民的了。至此,自由、平等等典型的資本主義意識形態就在它的現實基礎上產生了。其實,所謂起源于資本主義的“真實關系”并代表全民利益的思想理論體系只是用來掩蓋資本主義基本生產關系的表面關系。所以說,資本主義意識形態具有虛假性、顛倒性和掩蓋性。
同時,馬克思指出了與虛假性相聯系的意識形態的出路:伴隨著無產階級意識的確立和無產階級革命的成功,資本主義意識形態將被消滅;伴隨者共產主義社會的到來,伴隨著勞動與資本分裂等異化社會關系的消亡,作為社會大多數成員的異己力量出現的意識形態也將不復存在。在那種情況下,人們將面臨如下的選擇:或者是拋棄意識形態這一概念,或者是保留這一名稱而從根本上改變其內涵。至此,馬克思完整地呈現了他的具有虛假性的意識形態概念從產生、發展到消亡的全部邏輯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