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新自然法學中的和諧思想

沈安琪

(江蘇省委黨校法政教研部，江蘇 南京 210004)

“和諧”一詞，早在古希臘自然法產生時期就已出現。綿延兩千多年的西方自然法理論一以貫之地堅持“和諧” (harmony)的思想。從西方法律思想發(fā)展史看,自然法是一種“理性、正義和道德”的法律,其思想強調的是人與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和諧統(tǒng)一。 它所體現的是事物協(xié)調地生存與發(fā)展的狀態(tài),它被視為是天底下最珍貴、最美好的狀態(tài),是人類的永恒價值追求。就此而言,“和諧”是所有社會規(guī)范所追求的根本目的,是存在于法律中的道德理念,這種道德理念體現為一種形而上學意義上的“應然之法”。

西方自然法經歷了四個階段，即古代自然主義的自然法階段、中世紀經院主義的自然法、古典自然主義法學，以及新自然法學。在這四個階段中，對和諧思想的追求在各個階段都有不同的思想風格和具體論述，但是它們都維護和諧在自然法中的崇高地位。20世紀出現的新自然法學強調法律必須符合某種特定的價值觀念，如羅爾斯強調的正義，富勒強調的道德等。新自然法學家用帶有實證分析的態(tài)度關注善與惡的根源,強調法律的內在道德性,探索法律的終極關懷，思考如何通過法律去實現理想的社會。就其本質而言，是為了實現個人自由和社會和諧的目的性法律價值。其思想中的正義、平等、道德、秩序等與我國和諧社會的特征相契合，這些思想對我們和諧社會的構建有借鑒意義。

一、新自然法中和諧之公平正義

古希臘羅馬時期的自然法學家們認為正義是自然的一種品質,對他們來說,“自然”不僅是人或事物的物理屬性所產生的東西，而且還是在制度框架內似乎與一種規(guī)范且理性的人類利益、秩序相符合的東西,因此也是一種無須進一步證明的東西。亞里士多德指出,法律是人類智慧的體現,是與正義相輔相成的,相應于城邦政體的好壞來說，“法律也有好有壞”，好的法律就是正義的,這是法律的內在本質。

新自然法學派中對公平正義的論述與之前階段的自然法思想有所不同。其中的杰出代表當數羅爾斯。羅爾斯認為應該把正義當作價值來考慮和追求。“正義是社會制度的首要價值”，任何東西只要不正義，就應該改造和廢除。正義首先是社會的正義。與古典自然法宣揚的“個人本位”不同，新自然法學說逐漸傾向于“社會本位”，但又保留個人主義和自由主義的基礎。在個人與社會的關系上，羅爾斯認為，正義首先是社會的正義，只有在社會正義的基礎上，才能決定一個人的行為是否具有道德的合法性。因為社會需要合作，否則社會就無法發(fā)展。因此他認為法律制度的根本目的在于實現社會正義。在德沃金看來，法律除了規(guī)則還包括原則和政策，原則之所以應當被遵守，“并不是因為它將促進或保證被認為合乎需要的經濟、政治或社會形勢，而是因為它是公平正義的要求，或者其他道德層面的要求”①。在解釋法律時，他還認為要遵守公平、正義和程序，并進行整體性解釋。

中國有自己特殊的國情，有自己獨特的傳統(tǒng)文化，也因此形成了自己的正義觀念。自然法賦予人們共同的理性和人性，依據自然法則人們可以判斷高尚與丑惡。人們也在現實的社會中運用理性和人性將自然法變成人類自身的要求，并自覺與其達成和諧一致。我們在構建和諧社會時所說的“公平正義”就是社會各方面的利益關系得到妥善協(xié)調，人民內部矛盾和其他社會矛盾得到正確處理，社會公平和正義得到切實維護和實現。因此需要正確處理好社會各階層的關系。羅爾斯認為正義的主題是“社會主要制度分配基本權利和義務，決定由社會合作產生的利益之劃分方式”②。因此，正義首先是為了公平的正義。而在新的歷史條件下，不論是工人階級、農民，還是在改革開放進程中產生的新的社會階層，都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勞動者和建設者。但是，如果他們之間收入差距過大而導致出現“分化”趨勢，就會引發(fā)社會沖突，威脅社會穩(wěn)定。因此必須兼顧各種因素，制定正義的制度，為公平正義的實現提供保障。

二、新自然法中和諧之民主法治

新自然法分為神學和世俗兩大類。在新神學自然法學派的馬里旦看來，自然法是對永恒法的參與，是社會正義的淵源。 我們不承認上帝的存在，但是我們不能否認自然界客觀規(guī)律自然法則的運行。人只是自然界的一部分，是會思維的動物，有著情感和欲望，但是人的活動毫不例外地都要服從自然界的普遍秩序。社會中有一些普遍適用的規(guī)則人們要遵守，這就是自然法學家所論證的，也是我們提倡的公平正義、民主法治。法律就是為了保障人自由平等的狀態(tài)和與生俱來的人權，法律是正義的體現，它的好壞完全是以是否符合正義為標準。作為規(guī)則的正義，就是法治。我們的社會是民主法治的社會，要求公民要尊重法律，遵守法律，嚴格按照法律的規(guī)定行事。羅爾斯認為：法律具有可行性、正當性、公開性和司法程序的正當性。法治的準則是正義準則的延伸。在菲尼斯看來，法治有八項要求：不溯及既往、可遵守、已公布、內容明確、不互相矛盾、穩(wěn)定、普遍執(zhí)行、個別法律按已公布的法律形成和發(fā)布。這也跟富勒所說的八項內在道德類似。

我國的民主法治是指社會主義民主得到充分發(fā)揚，依法治國方略得到切實落實，各方面積極因素得到廣泛調動，這是我國自身法律文化傳統(tǒng)形成的法治觀念。但是自然法賦予我們共同的理性，依據自然法則我們可以判斷自由、平等、正義、德行。法治的社會是為了保障公民權利、社會穩(wěn)定和國家繁榮，所以和諧社會必須是法治的社會。

三、新自然法中和諧之安定有序

富勒認為法律有兩種道德，即外在道德和內在道德。外在道德就是法律的自然實體法，也就是指法律的具體內容，是其本身的正義性。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當法律允許偷盜和殺人時，社會秩序就蕩然無存。同時，人的自由和社會秩序是法律的兩個基本價值目標，然而這兩者之間也存在著矛盾。羅爾斯認為，只有在社會制度的基礎上，才能決定個人行為是否具有道德合理性。法律的制定就是為了保障社會的安定繁榮，保障社會秩序。所以遵守自然法和人定法也是新自然法學家所強調的。

和諧社會的安定有序，是指社會組織機制健全，社會管理完善，社會秩序良好，人民群眾安居樂業(yè)，社會保持安定團結。安定有序的標志是多方面的。就我國國情而言，從根本上說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穩(wěn)定和發(fā)展。只有在法治的前提下，才能保障社會的安定，也才能保障社會秩序，實現社會人的自由。

四、新自然法中和諧之誠信友愛

菲尼斯認為“人的幸福”包括七種：生命、知識、娛樂、美感、友誼、實踐理性和宗教。“友誼”是通過人與社會的交往而得到的。低程度的是相互合作與和平，高程度的是為他人謀取利益甚至犧牲自己利益。其中實踐理性又包括九種原則。人類具有整體性，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每個人可以依照自身狀態(tài)調整自己的生活，但以損害他人利益來成就自己的幸福是不道德的。要勇于承擔義務，對生活和失敗抱有一顆平常心。要“服從自己的良心”，不能以犧牲一個價值為代價去追求另一個價值。要尊重利益平衡原則去衡量每個價值，“不武斷偏愛某種價值”，比如財富、利益等。追求“共同幸福”這一原則要求人們在活動中要考慮合作因素。一個社會，每個成員的幸福總和就是社會的共同幸福。人性和理性在法律的框架下結合，受法律的規(guī)范和道德的調整才能克服其中的弱點。人們行事會考慮別人、社會和國家的利益，才能成為誠實的人、守信的人，我們的社會才能成為互相關心、團結友愛的集體。

在構建和諧社會中，全社會互幫互助、誠實守信，全體人民平等友愛、融洽相處。公民如果能形成自覺守法的意識，那誠信友愛社會的形成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五、新自然法中和諧之充滿活力

一個充滿活力的社會應該是經濟和文化高度發(fā)展，人們思想充分解放，人類文明達到一個相當高度的社會。新自然法學派是在二戰(zhàn)后產生的。二戰(zhàn)后社會的穩(wěn)定使得西方社會的經濟發(fā)展迅速。哲學、天文、物理、數學、法學等自然和社會科學都取得了顯著成就。菲尼斯的七種幸福中就包括對知識的追求。他認為，對真理的追求、對知識本身的追求，而不是為了其他目的，這種幸福是自然法最基本的東西。其次還有對美感的追求，體驗美感，不僅于事物的外在形式，而且重視事物的內涵。同時，他也把娛樂作為一種幸福。他認為娛樂也有其獨立的價值。娛樂的表現形式是多種多樣的，并不一定是輕松休閑。正是這些活力和追求，使得人們的生活充滿激情，富有創(chuàng)造力和想象力。一個開放的社會，特別是隨著信息技術的發(fā)展，學說能自由發(fā)表，思想能廣泛流傳，應給予人們足夠的空間去創(chuàng)造。

我們要創(chuàng)造充滿活力的社會，就是使一切有利于社會進步的創(chuàng)造愿望得到尊重，創(chuàng)造活動得到支持，創(chuàng)造才能得到發(fā)揮，創(chuàng)造成果得到肯定。這就需要一個民主法治的社會環(huán)境作保障，充分發(fā)揮人民的創(chuàng)造力，百花齊放，百家爭鳴。

六、新自然法中和諧之人與自然和諧相處

新自然法學派完全繼承了自然主義的自然法學派和古典主義自然法學派對于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觀點。

古代希臘人認為大自然是不可侵犯的，它遵循一定的規(guī)律，從而維持現實世界的秩序。自然法就是反映這種規(guī)律的法學，是自然存在的秩序，是一種學術流派,也是一種研究法律的方法。自然主義的自然法認為：城邦及其立法、道德、風俗習慣及奴隸制度都和江河湖海、山川草木一樣自然生成，任何人不能違背。智者學派強調“與自然相和諧一致地生活”，包括與城邦的一致生活③。古希臘思想家認為，萬事萬物都有規(guī)則秩序，不僅自然界存在著規(guī)則，社會之間、民族之間、個人之間的關系也都是他們先前已經確立的整合秩序，這個秩序就叫做“自然法”或“理性”。他們認為人是以自然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的身份進行反思，追求的是自然的同一。因此，希臘人推崇的是完全的“城邦主義”。斯多葛學派第一次將自然、法律和人的平等相聯(lián)系，認為來自人類自然的理性就是自然法。西塞羅認為自然法是“與自然保持和諧的真正理性”，“是上帝的權力和命令的表達”④。在他的理論中，自然法所蘊涵的客觀性和古希臘人所賦予的正義屬性相吻合，一切人類社會的立法都必須服從自然法。到了中世紀，這些思想進一步完善，古典自然法學所有的思想家都主張與自然和諧一致地生活。如私有財產不可侵犯、法無明文規(guī)定不為罪、人身自由不可侵犯、人民主權、權力分立等進步思想都發(fā)端于自然法的理念。

馬里旦是人權的捍衛(wèi)者，他認為自然法是人權的哲學基礎，人們最基本的權利和義務都是自然法設定的。雖然其理論建立在神學人道主義的基礎上，但是他對人類基本權利的認識和保障在某種程度上是符合社會發(fā)展要求的。

和諧社會中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就是生產發(fā)展，生活富裕，生態(tài)良好。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體現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上，就是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這是和諧社會在人與自然關系上的延伸，因為人們的社會關系性質也決定著人與自然關系的性質。這應該包括實現人際關系的和諧和人與自然關系和諧的良性互動，把實現生產發(fā)展、生活富裕的目標建立在生態(tài)良好的基礎上，承認和保障人權，實現人與人、人與自然的良好互動。

七、結語

我們國家正在努力構建的和諧社會是“民主法治、公平正義、誠信友愛、充滿活力、安定有序，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社會,其中“人與自然和諧相處”是本質要求和最終的目標，與新自然法學家倡導的自由、正義、道德、法治、秩序在某種程度上互相契合。但是，我們不能照搬新自然法學中所有的理論，而應該在順從自然規(guī)律的基礎上尋找適應現代生活的自然法則，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使之符合我國具體國情，順應社會發(fā)展。

注釋：

①(美)羅納德·德沃金：《認真對待權利》，信春鷹、吳玉章譯，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8年，第41頁。

②(美)羅爾斯：《正義論》，何懷洪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年，第3頁。

③張文顯：《二十世紀西方法哲學思潮研究》，法律出版社，1996年，第40頁。

④呂世倫、張學超：《論西方自然法的幾個基本問題》，《自然法：古典與現代》，中國法制出版社，2007年，第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