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存梅
我的恩師,我的夫。一瞬間,你離我而去,一場噩夢降臨,使我頭昏眼花,天旋地轉。這是噩夢,這是噩夢,我反復念叨,念叨……我的心碎了,我的頂梁柱倒下了,我的主心骨沒了,我失去了指路燈。我哀鳴,我吶喊,我哭天喊地,我發瘋了,我癱瘓在地……我醒過來,孩子們、親人們圍坐我身邊,淚流滿面。想起你匆匆離世而去,把嬌子、嬌媳、嬌孫們交給我,孩子們失去爸爸、失去爺爺,再不能失去媽媽、失去奶奶。我還得強忍悲痛,面對現實,我要堅強,我要更加呵護我的嬌子、嬌媳、嬌孫們,使孩子們化悲痛為力量,繼承你的事業,繼續前進。
你走了,但眼前晃動著一幕幕過去的情景,卻象是發生在昨天。還記得嗎?我們雖然是小倆姨(你外婆和我外婆是親姐妹),但兩家親戚相距七十多華里山路,以前我對你是知其名不熟其面。你常說小時候我們見過面,但我小你五歲,沒有第一次我們見面的記憶。1963年暑假我到外爺家去探親,因我們雙方早已提過此親事,你從家里由你外爺領到我外爺家相親,一塊毛巾、一雙襪子,互送禮物,我們訂了終身。當時我是剛要上高中的中學生,你是大學二年級的高材生。在我上高中的三年,我們靠書信來往,你教導我,培養我,我學習生活中遇到困難,全靠你來解決。1966年,我的高考志愿表都是在你指導下填的。文革破了我的高考夢,大串聯我到西北大學找你,你當時有病,帶病陪我去玩。當時我年幼無知,不知你1965年社教勞累過度,得了肺結核。當時你身無分文,向同學借錢,給我買了柿餅。你說從1963年以后,你很少向家里要錢。父母農民,家里弟妹多,你向西安工作的自家三爺、七爺等人借錢,你要在工作以后就把借的錢還上。1966年你大學畢業,因文革變亂1967年才得以分配工作,第一個月48.5元工資,你給我寄來8.5元,你從此也開始每月省吃儉用還債。1968年臘月,我們在你分配工作的地方結婚,婚禮簡單,酸白菜和面,我們建立了小家庭。過年我們倆人在學校,你吹簫,我唱歌,其樂融融。你給我講古今中外的故事,我傻聽。你箱子里裝的都是書,有那么多,有許多書我連名字都沒聽過。我總是問:“你怎么知道那么多東西?”你說從小大人在談論,你總愛站在旁邊靜靜地聽,慢慢地想。上小學總是把老師講的每個問題都思考清楚,晚上睡覺前總要把當天所學課本知識回味一遍,你以語文、算術兩門滿分考入中學(算術應用題你用了幾種方法算出來)。上中學期間,每個周末你都是書店開門進,書店關門出,家里給你的零花錢,你幾乎全買書了。你的書種類繁多,醫書、武術、哲學、經濟、馬列著作……,看得我眼花繚亂。特別是古書,我一點也看不懂,是你一句句教我斷句。我們游歷在書的海洋里,我聆聽恩師你的教誨。當時我灰心喪氣,認為這一生完了,你鼓勵我自學,并說你參加高考后,自己買了許多書,萬一落榜,打算在家邊勞動邊學習。高考通知下來,你以清澗縣文科第一名考入西北大學歷史系,學制五年(61年入學,66年畢業)。從此在恩師你的指導下,我一直沒有放松學習。恢復高考,我考了子長縣文科第一,陰差陽錯沒有上大學。1978年民辦教師轉正,我考了子長縣化學專業第一名,加工資一級。我能有今天,都是由于我的恩師,我的夫,你的精心培養。
曾記得結婚時,我們倆都是穿著舊衣服,到縣城照了結婚照。曾記得大兒子出生,抬頭晃悠,你說這是孩子在吟詩,出生7天的兒子你摟他睡了一晚,嚇壞了收月子的我媽。曾記得我懷三個兒子時,為了孩子健康,母子平安,你找中藥古方,抓藥讓我吃,鄉村缺醫少藥的地方,三個兒子平安降生。曾記得一輛永久牌自行車,你前邊帶大兒子、二兒子,后面坐我和小兒子,你坐中間騎車,一家五口樂呵呵地奔波于我們工作、居住的地方。曾記得因我沒工作,民辦教師不掙錢,你穿舊衣、戴舊帽,開全縣教師會,報名登記,你說你是公辦教師,報名的人無論如何不給你登記,后來教育局一位領導正好路過此地,說你是公辦教師,還是高材生。當時民辦教師穿你這樣衣服的人也不多。
曾記得我參加高考、轉正考試、省教育衛電考試,你都守在門外等待,寒冬臘月凍得兩手發抖,有一次考試后我差點找不到回家路,是你把我領回家。曾記得有段時間,我的風濕哮喘病較嚴重,你給我開藥方、抓藥、熬藥,并帶按摩,使我的病情好轉。曾記得,我母親頭痛是你針灸治好的。曾記得,咱媽腿疼下不了床,是你開藥方、抓藥、熬藥治好的。曾記得,我的好朋友有病在醫院花了上千元錢沒治好,你開了幾劑中藥只花了20多元錢治好了。曾記得,1965年社教你得了肺結核,是你自己開藥、按摩治好。曾記得,1989年搬家,你患大病,自己開藥方治好。曾記得,咱父親胃癌晚期,我們把他從老家接到延安,你給他看病,直至送終。曾記得,2000年,你自己開藥方治好了自己的第二次大病。
你教育孩子與眾不同,從小培養孩子心中要有別人,買回東西大人、小孩分著吃。孩子都是7周歲半上小學,你說孩子的天性是玩,不讓孩子上幼兒園,買了許多古今中外名著讓孩子們看,你說玩中學,孩子們從小養成了看書的好習慣和知書達理的好品質,三個兒子成才是你一手培養。2006年,在天安門廣場,我們全家合影,你說當初你本來可分配到北京工作,但時局變幻,未能實現,如今兒子們來京工作,實現了你的理想。你愛北京,你更愛祖國,你所研究的學問,都是要國泰民安。
你一生勤儉,助人為樂。你常說,“飯能填飽肚子就行了,衣服不開洞就行了”。你吃飯穿衣從不講究,不浪費一粒糧食,省吃儉用,接濟雙方老人,幫助弟妹親戚,當同事、學生遇到困難,你總是盡力給予幫助。曾記得1977年春,十里舖幫助看護過咱的三兒子的賈奶奶家斷了糧,咱家里當時僅有二升高梁,你拿出一升相贈。
你為人正直剛強,嚴于律己,寬以待人。由于你鉆研學術,無暇顧及社交,有時遭人白眼,被人污蔑,但你從不計較,有苦肚子里留,從不發泄,總是淡淡的說:“人的胸懷要象大海一樣開闊”。1989年你大病一場,身體未完全恢復,又是一上午上四節課,你上課前吃藥,下課后吃藥,體力透支。我說給排課的老師講一下,每次上課安排兩節,你卻總說“課排好了,調課影響別人,自己忍著點,沒事”。你心里只裝著別人,唯獨不裝自己。
你的教案獨具特色。1982年,延安大學政教系想調你,你試講內容與眾不同,延安大學立即向子長縣發調函要調你,子長縣不放。1987年,延大成立歷史系要調你,你試講后,聽試講的人都夸你的教案與眾不同,觀點新穎,語句精煉。曾記得,你在延大教世界上古、中古史,只有很簡單的教材,你說知識太貧乏,你多次到書店去買書,并參考自己以前所看到的資料。你感慨說,子長中學有一套世界上古、中古史的好書,你借著看過,走時想買,不好意思,但延大辦歷史系卻沒有這套書。后來你聽人說延大圖書館一次處理書時,關于上古、中古史的書有人腳下踩,后來作為廢紙賣掉了,你傷心了。就這樣,你把支離破碎的東西仔細整理,寫成了自己的經典教案。學生稱贊你,“王老師講課語言簡練、內容豐富、思維高超,把學生推向一個新的境界”。
你培養學生別具一格,你給中學生講課時從來不看課本,學生對照課本,一模一樣。在大學講課,你向學生不但講歷史,還向學生講《周易》、哲學、經濟、宇宙萬物變化,你不但向學生傳授知識,更注重人格的培養,超才生的特殊培養。你尋找每個學生的優點,同家長屈膝談心,耐心做工作,發展學生的專長。你的學生走出校門,各行各業勇挑重擔,很多學生視你為生父。
你把一生獻給了學術研究。你曾三次到縣教育局,要求到偏僻的齊家河中學教學,那里清靜,既教了鄉村孩子,又能專心研究學問。你忍饑挨餓,潛心研究學問,患了低血糖病,每次發作,頭上汗直冒,兩眼發黑,不能動彈。別人在吃喝玩樂,你卻在苦思冥想,尋找宇宙社會運動規律,以期造福于民,時常半夜起來寫作。每完成一個著作后,你不是生瘡,就是生病,為了學問,你費盡了心血。1986年前后,你第一次吐了兩口血,你說還想吐一口血,你嚇壞了,趕緊喝了口涼水,把第三口血吞了下去。你說這口壞血是應該吐的,當時你年輕。這次發病就是這口血凝聚太大,后來證實果然如此。你說這次是此病的第三次大發作,你一直堅持自己吃藥按摩,你說病的時間太長,藥的副作用太大,消耗正氣。你心里清楚,可你疼愛家人、親人、熟人,瞞著別人,忍著痛苦,并說你堅信這次能熬過去。都是我對你的幫助不夠、配合不力,使你未能闖過難關。愚蠢的我抱有幻想,對你照顧不到,有時責怪你不去大醫院看病。你說,“治了病,治不了命”。我想給孩子們、弟妹、親朋好友說一下你的病情,你總說不要影響他們的工作。你十分清楚自己病情惡化,一邊瞞著我們安排后事,一邊還安慰我們,輕描淡寫,“這次要慢慢調理,不要心急”。你是在疼愛我們,我卻未解其意。現在想來,我是天下第一大傻瓜。要是我學點醫學,熟知你的病情,不會有這么多的遺憾。我的恩師,我的夫,千錯萬錯,我的錯,我對不起你,你疼我,愛我,無能的我卻未能留住你。
曾記得,你寫每篇文章、每首詩,第一個讀者都是我。當我看不懂時,你反復講,我還是只知皮毛,不解其意。我的恩師,我的夫,我的學術太淺、悟性太差,只是囫圇吞棗。曾記得你教我學按摩、學中醫,可我總覺得,有你在,我學這些沒用,現在想起這一切,我悔恨莫及。我的恩師,我的夫,我們攜手共進四十多年,是我愧對了你,是我連累了你,是我沒有伺候好你,照顧好你,使你早離人世,今生今世我無法報答你的恩。我要振作精神,和孩子們、弟妹們、你的弟子們,齊心協力,完成你的心愿,把你的經典著作推出來,造福于人類,實現你的理想——“愿天下勞苦大眾幸福安康”。
愿你在天堂享福!安息吧,我的恩師,我的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