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新中國成立以后,由于一系列復雜的原因,大陸鄉愁詩幾近沉寂。但臺灣鄉愁詩卻以其特殊的精神寄托方式,繼承并發揚了這一類型的詩歌。作為臺灣鄉愁詩的代表詩人余光中,他變化的軌跡基本上可以說是臺灣整個詩壇至新中國成立三十多年來的一個走向,即先西化后回歸。但由于臺灣特殊的地理位置、復雜的歷史背景與現實語境以及臺灣現代詩人特殊經歷而形成的心理感受,使他們的詩中蘊含著的是特殊文化環境下的獨特心理感受。抒寫出的是獨特文化心理反出的文化自覺。
關鍵詞:鄉愁;回歸;文化環境;文化心理;文化自覺
中圖分類號:I21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09)10—0072—03
一、以余光中為例論述臺灣鄉愁詩的特定性
(一)余光中的生活經歷與詩歌的生成背景的關系,所反映出的文化環境以及所孕育的文化心理
1 對故國親情的精神守望:與熟悉的文化環境的告別,埋下文化鄉愁的種子。20世紀中,一道海峽將中國隔離為兩岸,幾百萬人離開大陸漂泊到了孤島,如臺灣作家白先勇所說:“流亡到臺灣的第二代作家,他們成長的主要歲月在臺度過,不管他們背景如何歧異,不管他們的本籍相隔多遠,其內心同樣被一件歷史事實所塑模:他們全與鄉土脫了節,被逼離鄉背井,向他們的父母一樣,注定寄生異地的陌生環境。”余光中的詩作抒寫了一個特定歷史時期漂泊臺灣的無根者的悲情。這在他的代表作《鄉愁》中表現的尤為淋漓盡致。“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長大后/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我在這頭/新娘在那頭,后來啊/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頭,母親在里頭,而現在,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
由于長期處在封建農耕文明時代,中國人天然有著深深的戀家情結和鄉土情結。家被視為生命的本源,中國人常常是安土重遷、故土難離。家鄉、故鄉的概念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一根敏感神經,它如同一只無形的手始終影響著中國人的日常行為,歸攏著中國傳統的長幼親情,形成整個民族共同的心理趨向。游子思歸、落葉歸根、衣錦還鄉,正是這種戀家的情結,牽引著一代又一代游予思鄉的神經。但之于漂泊到臺灣的這群詩人們,這不過只是小小的閥門,鄉愁,在這里還只是故園的離別,僅僅是個開始。
2 對文明鴻溝的深沉凝視:因不同文化環境的文化撞擊與沖突,滋生文化鄉愁的情絲。余光中這一代作家有著特殊的經歷與遭遇,他們從大陸到臺,這是第一次放逐;許多人又求學或旅居海外,這是又一次放逐。他們離開故土越走越遠了,如臺灣詩人簡政珍所說,是一種雙重放逐。余光中寫于美國的《我之固體化》中有這樣的詩句:“在國際的雞尾酒里,我仍是一塊拒絕融化的冰。”《敲打樂》中,詩人反復唱到:“我們不快樂”,“仍然不快樂啊/頗不快樂極其不快樂/不快樂”。因為他們的根不在異域他國。
出門“在外”的“孤兒心態”或是邊緣心態比較明顯,更易體驗到異域文化的陌生感和生存的痛楚感。離開故土或面臨文化障礙的人,遠離了一個情感上認同的“家”,從所熟悉的環境遷移到一個陌生的環境。他們一方面失去與家鄉、親友的聯系,失去了舊有的文化依憑和社會地位;另一方面又感覺自己在新環境里無助無望,原有的自我意識在新環境中得不到認同與贊許,就會產生語言、文化、生活習慣、空間距離等方面的疏離感和漂泊感。另外,特別是當原有的母體文化與本土的客體文化之間產生沖突時,他們往往會覺得自己置身于社會的“邊緣”,是文化身份模糊的“他者”。也正如余光中所說:“那種差別提醒著我,我是中國人,我從東方來,我的文化跟美國的文化始終不同。當你不在中國的時候,你就成為全部的中國,當你走到異國之地,所有的國恥都會貼到你的臉上,中國的痛楚就是我的痛楚。”此時對故土的回憶、懷念和追尋,便成為治療漂泊痛感的良藥。
3 對異國山水的文化情思:陌生文化環境帶來異己孤獨感,為文化鄉愁營構心理之鄉。對鄉愁有了更深的體認后,余光中開始把詩筆“伸回那塊大陸”,如他的《鄉愁四韻》一給我—瓢長江水啊長江水/酒一樣的長江水/醉酒的滋味/是鄉愁的滋味……又如他的《當我死時》一“當我死時,葬我,在長江與黃河之間,枕我的頭顱,白發蓋著黑土……”余光中說:“鄉愁對于我就是一種記憶。鄉愁,如果僅僅是同鄉會的鄉愁那就簡單,但是一個文人,一個讀書人的鄉愁就把時間加了上去,乘上了時間,乘上了文化的記憶。我們個人有小小的回憶,幾十年而已,整個民族有幾千年的記憶,大的記憶,那些記憶變成典故、變成神話、變成歷史,那些歷史你走到哪兒會帶到哪兒,所謂的秦魂漢魄,宋魂唐魄就在你的身體里。”
相比起其他民族,中華文化自古以來就形成了強大的內聚性,海內外炎黃子孫對文化尋根的愿望非常執著。從社會學的角度來說,“文化身份”的確認是人的一個內在行為的基本要求,尤其是海外華人由于所處的特殊環境,這種確認就顯得更為重要;文化尋根就是要確定“文化身份”,所以對他們而言,故土不僅僅是一種地域上的歸屬,還是一種文化歸屬。而這種歸屬正視來源于對故土文化的記憶。在異質的文化環境中,曾經與我們那么親近的東西變得日漸遠去乃至于不復存在,而新的生活卻又只能從生疏開始,這種沉重的陌生化何等可怕。
(二)余光中為代表的鄉愁詩所顯現的文化回歸——文化心理對文化環境的反出
1 靈魂的惶惑與精神的釋放:背負著離根落葉的痛苦,艱難地掙扎于中西兩種截然不同的文化沖突中,對故土的回憶、懷念和追尋,便成為治療惶惑痛感的良藥。臺灣現代鄉愁詩的作者,絕大多數是大陸去臺的詩人。當時有的在大陸已經小有名氣,有的雖初涉文壇,卻帶去了大陸的童年記憶。這些詩人都懷著濃重的鄉愁,都寫下了一些哀婉感人的鄉愁詩。因此他們的詩作有一個共同的特征,那就是流淌著童年印記,纏繞著少年故鄉情結。臺灣的鄉愁文學大都以回憶的形式憶念往昔的大陸生活,表達懷鄉。
臺灣現代表現鄉愁的文學作品,基本上都體現了以孤獨心態為內在特征的作者的特殊情感體念。由此引發的是一種親近的社會群體意識,也就是說,人在孤獨無依時希望尋求親和力的依靠。這種親和力一方面來自于家庭的溫暖,因為“家”在中國文化中具有人倫相親的特點,是滲透著傳統文化精神和人文內涵的象征。另一方面,與“家”相連的往日群體生活體驗。故鄉風情親朋故友是對象化的滿足,隨著舊情的重溫給人莫大的安慰。
2 放逐歷程中的飄零意識:異域文化的陌生感和生存的痛楚感,所產生的語言、文化、生活習慣、空間距離等方面的疏離感,經過痛苦的掙扎后,最終找到了心靈的歸宿。“離開了家,才知道家的可愛;離開國的時候,才知道國的可貴,一個人必須當一回‘浪子’,回頭后才能真正明白這一切。”闊別六十八年后回到故鄉永春的詩人余光中這樣描述自己的人生之路,表達胸中的萬千感慨。回顧自己的詩歌創作生涯,余光中說他是在五十年代末到美國讀書,學習文學。留美的前期,余光中以《萬圣節》為代表。愛荷華大學的寫作訓練與藝術課程啟迪了他對現代藝術的接觸,并普遍吸收了西洋音樂,作品有抽象的趨勢。之后的1960—1961屬于他的虛無時期,以《天狼星》、《五陵少年》前半為代表。這個時期的余光中在西化的憂郁蒼白里創造英雄的幻覺,無法向傳統索取溫暖。作品中時常透露末世一般的追悼,又始終無法自絕于傳統,而有「真空的感覺」。《天狼星》投影的不但是個人或詩壇的無依、空虛,也是一個文化、民族對傳統的懷疑和對接受外來沖擊的疑惑。漸漸的,在歐風美雨的沖擊下,余光中開始反省自己是誰,“發現”自己是中國人,他說,“那時,我的民族意識勃發了”,于是他重返中華大地,當了文化上的“回頭浪子”。
二、以余光中為代表的臺灣現代鄉愁詩人所表現出的文化自覺
(一)臺灣鄉愁詩人文化自覺性離不開傳統文化的熏染
一般來說,民族意識有兩層涵義:一是指人們對自己歸屬于某個民族共同體的意識;二是只在國家生活中,于不同民族交往的關系中,人們對本民族生存、發展、權利、榮辱、得失、安危、利害等等的認識、關切和維護。基于第一層涵義。民族意識有時也稱民族自我意識,即民族“自識性”、“屬性”或“歸屬感”。自我意識是從感性的和知覺的世界的存在反思而來的,本質上是從他物的回歸。這種“從他物的回歸”,對于民族而言,就是民族成員對本民族的存在以及本民族與他民族關系的認識。中國民族理論界認為,每個民族都有對異族的“分界意識”和相對于本族的“認同意識”。這種分界意識和認同意識正是基于血緣、親緣和地緣關系而產生的。
大詩人們總是善于從本民族的歷史與現實中吸取豐富的營養,發掘素材。余光中雖然21歲就離開了大陸母體,但他的詩作總忘不了本民族的歷史,在臺灣、在香港,或遠在大洋彼岸的美國,見山上觀水,登樓驅車,哪怕是一草一木,他的詩作總忘不了從本民族的歷史與現實中發掘素材,而打上鮮明的民族印記。余光中雖然青年時代就離開大陸,但他最不能忘懷的是祖國的歷史文化。他在《白玉苦瓜(自序)》中說,“到了中年,憂患傷心,感慨始深,那支筆才懂得伸回去,伸回那塊大陸,去蘸汩羅的悲濤,一水的寒波,去歌楚臣,哀漢將,隔著千年‘跟古代最敏感的心靈,陳子昂在幽州臺上,抬一抬杠。’。懷古詠史,原是中國古典詩的一大主題。”
對母體文化的歸依感,是余光中鄉愁詩的深層內涵。余光中常常用詩為中過文化造像,他在《隔水觀音后記》中說:這類詩“是對歷史和文化的探索”,“一種情不自禁的文化孺慕,一種歷史的歸屬感。”這種強烈的民族文化歸屬感滲融在他的詩中。在他的那首《呼喚》中的“一盞燈”顯然是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象征。“五千年深的古屋”傳來的呼叫是歷史的呼喚,文化的呼喚。“喊我回家去”是一種歸屬感。在《漂給屈原》、《湘逝——杜甫歿前舟中獨白》、《戲李白》、《尋李白》、《念李白》、《夜讀東坡》等詩作中,余光中在為中國的大詩人造像,表達對古代大詩人的景仰、向往之情。這自然不單是對屈原、李白、杜甫、蘇軾的歌頌,他們在詩中是中國文化的化身,是民族魂的象征。在他的《望邊》、《布谷》、《蜀人贈扇記》等詩中都選用了“布谷”、“鵓鴣”、“鷓鶴”、“月亮”等意象,而這些原型意象都是一種特有的符碼,是地道的中國式的。這都與余光中受到的中國傳統文化熏陶十分不開的,這是一種積淀數千年的民族文化心理,是文化自覺的重要體現。
(二)臺灣現代詩人文化自覺的獨特體現之“文化鄉愁”
1 臺灣鄉愁詩人的獨特生活經歷及其代表作所呈現的文化自覺。朱水涌的《全球化與中國當代文學的格局研究》指出在“全球化”的緩慢進程中,中國當代文學形成了以下格局:大陸文學居于“全球化”邊緣卻居于民族文學的中心,以自足的姿態和社會主義意識形態性抵御“全球化”文化霸權的危險,也為“全球化”中的民族文學個性的確認奠定了基礎;而臺、港、澳在現代文明與“全球化”格局中位于中國與西方的文化過渡地帶,其文學呈現出在“全球化”語境下不斷變動的特點,它們在那時期是中國當代文學與世界文學的中介點。
臺灣現代鄉愁詩人大都是遷移至臺灣的,對大陸會有很直接的記憶,真正的回憶和直接的經驗。這是他們更深切的體會到原有的母體文化環境與臺灣文化環境之間的差異,也更能體會出那種疏離與陌生,從而使他們產生一種“回歸式”的文化鄉愁。路曉冰、王殿斌的《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淺談余光中作品中的思鄉情結》以余光中為對象,論述了在臺灣作家作品中普遍存在的鄉愁問題。鄉愁可以說是余光中作品最基本的主題,其原因在于海峽兩岸長達半個世紀的隔絕和臺灣文學獨特的創作氛圍。
2 現在的當下年輕臺灣作家及其民眾“文化鄉愁”的淡化。世界的目光聚焦臺灣島。我們看到臺灣的政治和社會現實,也看到臺灣島的文化現實。身為是其中的一分子,身處在那樣一個焦灼、躁動、狂熱的環境之中,會有什么感覺?臺灣人現在有鄉愁的情懷嗎?
保護和保持一個民族自己的文化是十分必要的。否則的話就會變成一個國際公民,國際公民也很好,但是就沒有了自己的本位文化。聯合國有很多國家加入,是因為有一個國籍在支撐著,有一個國家的本位才能加人聯合國。隨著全球化的推進,青少年的閱讀習慣不可避免會受到美國的“迪士尼”,日本的漫畫,韓國的電視劇等等的沖擊,提倡與引導是非常必要的。應該這樣看,年紀比較大的在臺灣的大陸人,已經70多歲,肯定會有鄉愁;年紀比較輕的一代,就是生在臺灣的人,他們對大陸并沒有直接的印象。當然以前他們在讀教科書的時候,在地理和歷史的文字中也會讀到大陸,但那畢竟只是書本上的。像余光中這樣,早年離開大陸到臺灣的時候已經二十幾歲,對大陸會有很直接的記憶。所以說臺灣人的鄉愁,那種真正的回憶和直接的經驗現在是越來越少,就如一個人學英文很好,可是卻把中文忘記了,對于中文文化是很大的傷害;如果一個人是空白,投進去,就會染上別人的顏色,沒有貢獻,也沒有依靠。臺灣年輕一代文化的鄉愁是有的,比如在讀小說,讀中國古文,讀唐詩宋詞,或者看電影看到一些畫面,這些都會看到一個文化的來源,或者看到文化的背景。就像日常講的成語,得隴望蜀,朝秦暮楚,很多成語都是從這種文化的背景中來的,有一個成語就有一個成語的文化背景。
三、特殊文化環境下的文化心理所表現出的文化自覺
鄉愁除了是詩人的一種感傷情懷,也是一種文化斷裂的標記,不僅是地理的,也是歷史的。臺灣現代鄉愁詩人對大陸會有很直接的記憶,真正的回憶和直接的經驗。這是他們更深切的體會到原有的母體文化環境與臺灣文化環境之間的差異,也更能體會出那種疏離與陌生,從而使他們產生一種“回歸式”的文化鄉愁。
余光中曾說過:“我現在的讀者恐怕在大陸的比在臺灣多,還不完全是因為大陸的人口多,就是讀我書的人大陸比臺灣多。我住在臺灣,可是我的文章不僅是在臺灣發表,也在世界所有的華人地區傳播,香港、南洋,包括中國內地。雖然我住在島上,可是我的讀者,我的聽眾在世界的華人區,其實現在的中文也已經是世界化了,華人所分布的地區遍布世界,華人世界也形成一個國際,那些在異國的華人,他們讀中文是天經地義的。”就如同費孝通先生所說,所謂文化自覺指的是“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對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他的來歷、形成過程、所具有的特色和它發展的趨向,不帶任何文化回歸的意思,不是要復舊,同時也不主張全盤西化或全盤他化,自知之明是為了加強對文化轉型的自主能力,取得決定適應新環境、新時代文化選擇的自主地位。”
由于臺灣特殊的地理位置、復雜的歷史背景與現實語境以及臺灣現代詩人特殊經歷而形成的心理感受,使他們的詩中蘊含著的是特定文化環境下的獨特文化心理感受,抒寫出的是特定文化心理感受所反出的文化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