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 江 浩
“我夢想有一天,員工們將會奮起;
我夢想有一天,在CBD不計其數的辦公室里,老板能夠同員工同席而坐,親如手足;我夢想有一天,甚至連能力有限公司——一個非正義和壓迫的熱浪逼人的荒漠之州,也會改造成為自由和公正的青青綠洲;我夢想有一天,員工們將生活在一個不是以效益而是以是否快樂作為工作評判標準的公司里。”——《談談情,跳跳槽》
現實!
好比《麥田里的守望者》中霍爾頓對一切淺薄、偽善和自負的人與事的評價:假模假式。現實就是卸掉假模假式的假睫毛、美瞳、隱形UN-Bra,現實就是不要以為職場人都是幼兒園里不計回報、只為爭取小紅花的孩子,或者老板都是一盞熠熠生輝的指路明燈——其實不是,現實的職場不總是陽春白雪。
這就是《辦公室有鬼》系列話劇第二部《談談情,跳跳槽》之所以好看的第一個原因,它先把職場的胭脂俗粉卸掉,既說臺面上的事兒,也說那些“不能說的秘密”。從說官話到說私房話,把這個轉變說極端點兒,這出話劇就好比指出“皇帝的新裝就是沒穿衣服”的那個孩子。

讓《談談情,跳跳槽》更好看的第二個原因,在于它說了實話之后,說了那么多員工和老板之間貌合神離的故事之后,仍然能讓你覺得珍惜時光,好好工作還是有出頭天,還是充滿希望的。
這有點像心理學治療領域使用的“森田療法”、“脫敏法”(Desensitization)或者“滿灌法”(Flooding)——我們把這些方法統統叫做“崩潰療法”比較容易理解,就是對落魄對象不做正面的鼓勵和撫慰,而是繼續加持事物的壓力,以使人激發自身最原始的抗壓性和“趨光性”,去意識到可以在一地雞毛的境遇里工作、努力奮斗自己的人生是一件多么值得慶幸的事。
BUTTTTTTT!此法慎用。
從“人神共憤”到“人神共奮”
“你知道中國的心臟在哪兒嗎?——北京!/北京的心臟在哪兒?——CBD/什么叫CBD?——China Beijing Dabeiyao(大北窯)/CBD的心臟在哪兒?——就在我們這座寫字樓!/你都在中國的心臟的心臟的心臟上班了,這是多么大的榮譽!有多少人做夢都想來呢,你竟然還想加薪?”我敢保證,能說出這話的絕對是一個可以讓人神共憤的“找抽型老板”,《談談情,跳跳槽》里把他化身成了VC高,他每天領著員工唱“工作重于泰山”;他總要求員工上班不以北京時間,而以打卡機時間為準;他犒勞員工的主要禮物是麥當勞的優惠券。
在經濟危機到來的時刻,他不是想著怎么帶領員工齊心蹚過這次危機,而是怨天尤人地想用吃的把自己撐死,用煙讓自己慢性自殺——結果,死神來了,他真的要把VC高帶走。搞笑的是,這個死于1929年那場美國經濟危機、代號1929的死神作為上帝的員工,他進門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習慣性地沖到打卡機那里去打卡,而上帝老頭忽悠他的“胡蘿卜”同VC高忽悠員工的一樣,“錢不重要,前途很重要,加油加油加油!”死神作為員工也有很多的不滿。
所以說,這是一個人神共憤的年代,無論是VC高的員工、死神,甚至老板的化身VC高,都被一種強烈的來自工作的不滿所挾持,大家早就不記得“全心全意為工作而樂”的感覺如何,工作對他們來說,更多時候只是因生活需要而產生的膝跳反射。
對于長期處于倦怠和消極情緒中的工作人來說,真正可以激勵人心的不是隔靴搔癢的同理心或升職加薪的方法論。有時候,“換個活法”似乎沒有“換個死法”更有用。當VC高發現死神降臨,他從沒有任何一刻像此刻這樣感覺到能夠活著去經受工作帶給我們的苦悶、無奈、平庸和無聊是多么值得慶賀。他突然發現,“工作是不會壓死人的。只有自己才會壓死自己”。他也突然意識到,哪怕自己真的一無是處,也應該讓自己的員工覺得生活并不是絕望的,信任、鼓勵哪怕是善意的欺騙,都是給員工的一線生機,也是給自己的一線生機。
身為員工——
1.白日夢才是支撐我們每天熬過8小時的最大力量。
2.老板如果因為經濟危機把我開了的話,我就拿賠償金在樓下開個雞蛋灌餅攤兒,現在那家太難吃了!或者,我買個打印復印一體機,專給求職的人做簡歷!你想啊,今年畢業生有600萬,要是一份簡歷一塊錢的話,我就成好幾百萬富翁了!
3.老板總是私下把打卡機的時間調快北京時間5分鐘。這要換成具體的時區,早已經往東跨出北京138.88公里。
4.老板總是習慣這么說:小朋友,錢不重要,前途很重要!你看看你周圍,有多少人連份不給錢的工作都找不到,有多少人想交錢來咱們公司學習我都沒有答應!你不是想當白領粉領金領嗎?記住,為夢想要舍得付出!加油加油加油!好了,快回來,加個班。
VS
身為老板——
1.婚姻不美滿,公司不景氣,員工不齊心,前列腺也跟著起哄。
2.我發現,大家大部分的上班時間,都是在忙自己的事兒。有的能在MSN或者QQ上膩歪一下午,除了在猜測經濟危機之后的公司到底是行還是不行,就是給自己找后路。有的在淘寶逛了一天,從襪子到指甲油,從阿膠紅棗到上海藥皂,足足相當于逛了十個家樂福。還有那種工作能力強的,他們只花了半個小時就搞定了需要做的工作,剩下的時間就是對著綠色的股市信息發呆。
3.當老板其實挺悲哀的,特別是當員工疏離你的時候,你以為員工尊重你、親近你,愿意跟你交流,其實真相基本相反。
而作為VC高的員工,當他們發現老板的死神到來時,他們也沒有任何一刻表現得如此刻般團結和忠誠,他們發現這個一無是處的老板盡管保護的手段和方法很爛,但最起碼一直在為他們撐起頭頂的一片天,雖說只有指甲蓋兒那么大小。作為員工的小美對死神說了一句話,“就算仍然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和你見面。我也希望那時候的我們,不是膽怯,而是真正生活過,奮斗過,體驗過最純粹的快樂和悲傷。”結果,死神辭職,人神共奮!
當事情上升到生與死的哲學高度去較量時,曾經的大部分因工作產生的糾扯就可以煙消云散了。我們還能工作,經歷的還要更暗潮洶涌的,不是嗎?
1977年蘇聯導演埃利達爾·梁贊諾夫拍的《辦公室故事》,把那個時代機關單位的工作原生態“秀”得有血有肉。局長柳德米娜想替自己的親戚問問秘書作為女人應該如何穿衣走路,卻被秘書說:“哎呦,柳德米娜波羅科夫耶夫娜,您怎么也浮起來了,像個下流女人。”柳德米娜被她的員工看作一個奇怪的中年婦女,卻只有她自己知道,“之所以愿意在辦公室耽擱到很久,做出有很多工作要做的樣子,直到守衛人員的那串大鑰匙嘩啦一響才不得不離開,其實是因為無處可去。家,家里有什么?我連狗都不敢養,白天沒人帶它出去溜明白了,其實他一直還在做著第三件事他不停地給自己設著圈套,然后自己跳進去。人這一輩子,都是為自己所累。”
到了James Hayman版本的《丑女貝蒂》以及湖南臺山寨后的“林無敵”時,職場人已經從前兩個階段進入了希望了解自己所身處的環境并發揮自己的主動性去改變它的第三個時期,進入了需要探討工作哲學、方法論、平臺和成就感的時期。
所以,崔曼莉的《浮沉》說的不單單是一個外企前臺轉為銷售的簡單故事,而是怎么讓自己成為更好的自己。而李可則借《杜拉拉升職記》回答了一系列職場求生的方法和技巧。比如他這
有時候,“換個活法”似乎沒有“換個死法”更有用。
還能呼吸,還能去計較工作的雞毛蒜皮,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對于工作,《談談情,跳跳槽》不是濟世良方,它只是一片阿司匹林。
文學和影視中的“工作這點事兒”
概念中關于討論工作這點事兒的最初印象來自魏晉時期的文學家阮籍(李白特別佩服他),阮籍只做了十幾天的官,他在做官期間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把衙門中相互隔擋的墻壁全給拆了,讓一切公開透明——這恐怕是史上最早的關于開放辦公室的行動了。
可惜“開放的辦公室”有時更像一個形式,更多的職場故事藏在“開放”的表層下面,成為在MSN或者QQ里跳動的潛臺詞。而很多職場小說、電影電視劇則把這個欲說還休的部分把握得非常好,它們不唱高調,而是把事情攤開了讓人看,算是給消極工作者進行了一次崩潰療法。喏,你總會看到比你所達。”在那個時代,上下級之間的官僚隔閡恐怕是職場的主要詬病,他們還處于建立最基本的職場規則的時期。
到了1999年哥倫比亞版的《Yosoy Betty,la fea》時,職場人進入了一個忙于應付職場環境中的各種規則和潛規則的階段,記得影片里尼古拉斯和貝蒂的一段對話:前者問:“你去哪兒啦?”貝蒂答,“一家時裝公司”,“結果呢?”,“和從前一樣,一個美人贏了我。因為我的簡歷非常好,而照片卻毀了它。”與應對這些職場規則所產生的主觀能動性相比,影片的主色調還是在表達一種對規則或潛規則的無奈。
相比之下,王強的《圈子圈套》雖然也著筆在職場的灰色空間,卻多了更多的主動思考。他借主人公洪鈞的口道出:“他以為這些年其實就是在做兩件事:他一邊給別人設圈套,一邊防著別人給他設圈套。所謂成功與失敗,無非是別人有沒有掉進他設的圈套,以及他有沒有掉進別人設的圈套。現在,洪鈞樣定義“好的職業方向”:“就是永遠不要遠離核心業務線。你得看明白,在企業中,哪個環節是實現利潤最大化的關鍵環節。”
我們終于開始慶幸的是,職場作為一個文學影視話題已經逐步走出著眼于描述絕望工作人的歷史,進入了探究方法論的——無論是崩潰療法還是激勵療法的時期。我們或許有一天能通過這些影視劇或小說里的職場來反過來影響我們現實里的工作空間,讓它變成《談談情,跳跳槽》里死神1929所夢想的場所那樣——
“我夢想有一天,員工們將會奮起;我夢想有一天,在CBD不計其數的辦公室里,老板能夠同員工同席而坐,親如手足;我夢想有一天,甚至連能力有限公司——一個非正義和壓迫的熱浪逼人的荒漠之州,也會改造成為自由和公正的青青綠洲;我夢想有一天,員工們將生活在一個不是以效益、而是以是否快樂作為工作評判標準的公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