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人銀行：把貧困送進博物館

對于這個世界上的許多人來說，5美元，不過是口袋里的一點零花錢而已。但是對于有一些人來說，這卻是生平得到的第一筆銀行貸款。它可以改變生活，甚至徹底改變命運。究竟是誰賦予這張小小的鈔票以神奇的力量呢?他就是被稱為小額貸款之父，對消除貧困做出巨大貢獻的孟加拉人默罕默德·尤努斯博士。

默罕默德·尤努斯，小額貸款總額逾76億美元，幫助了1000萬窮人，還款率99.89%。2006年，他獲得諾貝爾和平獎。世界上所有的銀行都歡迎有錢人，唯獨格萊民銀行偏偏“嫌富愛貧”，只貸款給窮人甚至乞丐。但奇怪的是，格萊民銀行在30年里，卻創造了全世界最高的還款率。尤努斯和格萊民銀行究竟如何成功?

Question = 楊瀾

Answer = 默罕默德·尤努斯

27美元的快樂

尤努斯的故鄉是位于南亞的孟加拉，是世界上最貧窮的國家之一。1940年，尤努斯出生在孟加拉一個中產階級家庭;1965年，他前往美國攻讀經濟學博士;1973年，尤努斯回國擔任吉大港大學經濟學教授。此時，一場嚴重的饑荒，徹底改變了尤努斯的人生選擇。

Q:死了多少人?

A:那年餓死的人達到幾十萬，太可怕了。我在大學附近的村莊展開調查，就在一個叫喬布拉的村莊里，發現當地有42名靠手工編織生存的婦女，面臨著同樣的困境——靠借高利貸度日，并受到債主壟斷價格的盤剝。而這42名婦女借貸的總數，只有區區的27美元。我覺得我能解決這個問題，我只需要給她們27美元，讓她們償還高利貸者的債務，然后她們就自由了，可以真正開始自己的生意。我的確這么做了。然后人們產生了巨大的反響，這讓我覺得非常神奇，我不明白為什么這么少一筆錢能讓這么多人快樂。

Q:因為他們生活改變了。

A:他們的生活徹底改變了，而且他們都還了我的貸款。但是，當我找銀行提出向窮人小額貸款的時候，銀行都不愿意，銀行不愿相信窮人的誠信。

窮人銀行誕生

面對銀行質疑，尤努斯認為，窮人是有誠信的。1977年，尤努斯決定要成立一家獨一無二的“窮人銀行”:格萊民銀行從此誕生了。它不需要貸款人有信用記錄，甚至不需要任何的抵押品。一個窮人只需要在那里開一個小小的儲蓄賬戶，就能拿到第一筆小額貸款。首先，尤努斯力圖通過小額貸款來幫助窮苦的婦女，獲得掌握家庭經濟的權力。為了保障人們能夠還錢，尤努斯設計了非常特殊的貸款條件:那就是——借錢無需任何擔保，只要成立5人村民小組，并經過格萊民銀行的考察、培訓、口試，就能拿到貸款。

Q:這個工作量真的很大，但是您卻只是貸出去了幾美元而已，這值嗎?

A:我發現有很多婦女第一次拿著這些錢時，一直在顫抖，她無法相信這一切。

Q:不知所措。

A:是的。她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大一筆錢，無法相信有人這么信任她，給她這么多的錢，于是她設法努力工作來保證這種信任不會改變。這件事的意義遠不止是一筆錢，它能釋放人的能量，能釋放她從未意識到的潛能，就像是一種自我實現。

克林頓的盛邀

尤努斯為格萊民銀行制定了嚴格的貸款界限，只能把錢貸給貧困線以下的窮人，甚至赤貧人口。他們有的是文盲，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格萊民銀行因此簡化了貸款手續，只要貸款人打個勾，就行了。在格萊民銀行的體系中，從來不用法律的手段來解決欠款問題，也不會讓律師和任何外人卷進來。

Q:在格萊民銀行貸款的人都需要學習和遵守《十六條村約》。《村約》包括四季都要種蔬菜，要讓環境保持干凈等。在我看來，您更像是一位社會改革家，而不是純粹的銀行家。

A:當我們在那些貧窮的婦女中間開展這項工作時，她們什么也不懂，不知道什么是生活。所以當我們給她們錢時，也許她們才開始明白自己的夢想是什么。

Q:這是個窮人享、窮人治、窮人有的銀行。不過人們會問，尤努斯博士干嘛不去做慈善，為什么要當銀行家?

A:比如乞丐，我可以贈他15美元，就是行善。15美元對他是很大的一筆錢，可是花完了，他會再回來找我要錢。如果不改變他們，他們一直都會是乞丐。我沒有這么做，我告訴他們，這是我給你的貸款，你必須還我。我做出的唯一承諾就是，你不需要付利息，如果你還了錢，我會給你更多錢。他們接受了這個挑戰，他們還了錢。

Q:事實上，通過給他們創造挑戰，您表達對他們的尊重。我聽說格萊民銀行還為10多萬名乞丐發放無息貸款，使1.5萬名乞丐從此不再乞討。我還聽說，1986年，你受到克林頓的邀請來到美國，克林頓希望把小額貸款引入美國。但是，這個想法10年后才得以真正實現。

A:我們于2008年的1月在紐約開始了這個項目。一年后的今天，我們有了500多個借款人，全都是女性。平均貸款額是2.2萬美元，我們沿用了在孟加拉國時的規矩，一組5位成員，每周一次還款，每周一次存錢，小額的儲蓄賬戶。還款率幾乎是100%。

改變別人的人生

人們開始明白，這位孟加拉的經濟學教授真正理解了貸款所具備的社會能量。在他的手中，貸款賦予了窮人通過雇傭自己來獲得控制資本的力量，而這種力量正是擺脫貧窮的關鍵所在。西方評論說:是尤努斯讓冷冰冰的貸款有了溫度，讓唯利是圖的銀行具備了靈魂。而尤努斯自己，則把格萊民銀行稱為“社會型企業”。

Q:為什么把您的銀行叫做“社會型企業”?

A:“社會型企業”目標是改善人們的生活，而不是為了自身的利潤。當然。它應當是一個既無虧損，也無分紅的公司。利潤留在公司里，所有者不能把利潤拿回去，“社會型企業”的資金是在不停循環的。

Q:這個“社會型企業”的理念來自哪里?

A:在所有的經濟學里面，只有一種企業，就是為了盈利的企業，利潤最大化是它們的使命。結果就是，我們太注重盈利了，人就是掙錢機器。所以基于無私，我們可以創造另一種企業，我把它叫做“社會型企業”，這種企業是為別人的利益服務的，掙錢是種快樂，改變別人的人生也是種快樂。

小額貸款的今天

據聯合國統計，現在還有10億人生活在極端貧困線之下。這意味著他們每天的生活費不足1.25美元。尤努斯的愿望是，把貧困送進博物館。他認為每一個人都有關懷自己和造福世界的潛能，這種潛能總有一天會被釋放出來。

Q:在目前的經濟危機情況下，很多銀行和大企業都岌岌可危。格萊民銀行經營得怎么樣?

A:格萊明銀行經營得很好。在孟加拉國我們每個月的貸款額都上億，我們的還貸率是有史以來最高的。如果你看看我們在全世界的其它小額貸款項目，就會發現它們的業績都很好。

Q:怎么會有這么大的反差呢?

A:我覺得2009年是問這個問題的最好時候，到底誰沒有信用，是小額信貸的借款人嗎?他們都在還錢，而那些大企業、大公司卻不還錢。所以你必須重新定義何為信用，同樣也需要重新定義什么是銀行業。

Q:這次來到中國，您也準備開展小額貸款項目嗎?誰是您在中國的目標人群呢?

A:總的來說，最底層的人們還是農村婦女。

Q:您確信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家，用同樣的方法能解決問題嗎?

A:我覺得人都是一樣的。我愿意給她們一個機會去發揮天賦，否則這只能藏在她們身體里面。很多才能是人們與生俱來的，關鍵是去釋放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