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容先生的戒煙
老 舍
首先要聲明:這里所說的煙是香煙,不是鴉片。
從武漢到重慶,我老同何容先生在一間屋子里,一直到前年八月間。在武漢的時候,我們都吸“大前門”或“使館”牌;大小“英”似乎都不夠味兒。到了重慶,小大“英”似乎變了質(zhì),越來越“夠”味兒了,“前門”與“使館”倒仿佛沒了什么意思。慢慢的,“刀”牌與“哈德門”叉變成我們的朋友,而與小大“英”,不管是誰的主動吧,好像冷淡得日懸一日,不久,“刀”牌與“哈德門”又與我們發(fā)生了意見,差不多要絕交的樣子,何容先生就決心戒煙!在他戒煙之前,我已聲明過:“先上吊。后戒煙!”本來嘛,“棄婦拋雛”的流亡在外,吃不敢進(jìn)大三元,喝么也不過是清一色(黃酒貴,只好吃點(diǎn)白干),女友不敢去交,男友一律是窮光蛋,住是二人一室,睡是臭蟲滿床,再不吸兩枝香煙,還活著干嗎?可是,一看何容先生戒煙,我到底受了感動,既覺自己無勇,又欽佩他的偉大;所以,他在屋里,我?guī)缀醪桓覄邮秩煟悦鈩訐u他的堅(jiān)決!
何容先生那天睡了十六個鐘頭,一枝煙沒吸!醒來,已是黃昏,他便獨(dú)自走出去。我沒敢陪他出去,怕不留神遞給他一枝煙,破了戒!掌燈之后,他回來了,滿面紅光,含著笑,從口袋中掏出一包土產(chǎn)卷煙來。“你嘗嘗這個,”他客氣地讓我,“才一個銅板一枝!有這個,似乎就不必戒煙了!沒有必要!”把煙接過來,我沒敢說什么,怕傷了他的尊嚴(yán)。面對面的,把煙燃上,我倆細(xì)細(xì)地欣賞。頭一口就驚人,冒的是黃煙,我以為他誤把爆竹買來了!聽了一會兒,還好,并沒有爆炸,就放膽繼續(xù)地吸。吸了不到四五口,我看見蚊子都爭著向外邊飛,我很高興。既吸煙,又驅(qū)蚊,太可貴了!再吸幾口之后,墻上又發(fā)現(xiàn)了臭蟲,大概也要搬家,我更高興了!吸到了半支,何容先生與我也跑出去了,他低聲地說:“看樣子,還得戒煙!”
何容先生二次戒煙,有半天之久。當(dāng)天的下午,他買來了煙斗與煙葉。“幾毛錢的煙葉,夠吃三四天的。何必一定戒煙呢!”他說。吸了幾天的煙斗,他發(fā)現(xiàn)了:(一)不便攜帶;(二)不用力,抽不到,用力,煙油射在舌頭上;(三)費(fèi)洋火;(四)須天天收拾,麻煩!有此四弊,他就戒煙斗,而又吸上香煙了。“始作卷煙者,其無后乎!”他說。
最近二年,何容先生不知戒了多少次煙了,而指頭上始終是黃的。
一九四二年六月二十二、二十三
假與劣
秦 榆
前幾年,朋友帶的一個博士畢業(yè)了,孩子來京轉(zhuǎn)學(xué),求到校方一位主任,主任提出求一幅啟功先生的字。老先生一聽朋友說為孩子上學(xué),二話沒說寫了一幅。
過了一段時間,啟功先生因病住院,這位主任也去探視,并打開那幅字當(dāng)場請教老先生是不是真的。老先生看了說:“呵,假是不假,就是劣!”
潘家園有個賣字為生的小伙子,專仿啟功,幾可亂真。但如果你請他為你新開張的字號題塊匾,小伙子便會立即沉下臉謝絕:“我和啟功先生有約法三章,一不題匾,二不題寫書簽……”
“你還真見過啟功先生?”“見過。”“先生怎么說?”“你的字是假,但不劣。”
(摘自《報刊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