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獨》是哥倫比亞作家馬爾克斯于上個世紀60年代饋贈世人的一部長篇小說,是當代拉美文學中一部里程碑式的巨著。它以恢弘的氣勢,現實與奇幻交融的獨特筆法,生動描繪了生活于馬貢多鎮的布恩地亞家族七代人的命運,折射出哥倫比亞乃至整個拉丁美洲一個多世紀的歷史進程,深入探討了拉丁美洲貧困落后的原因,堪稱是思想性和藝術性高度統一的史詩性巨著。
在人教版高語第五冊教材中,選人了《百年孤獨》的第一章。通過這一章的學習,讓學生窺一斑而知全豹,對大名鼎鼎的“魔幻現實主義”手法有一個初步了解。這對拓展學生視野,提高學生文學修養,是絕對需要的。不過,筆者認為《教師教學用書》上對阿卡迪奧這一人物形象的分析,過于簡單,過于平面化了。稱他“富有幻想,敢于實踐。具有驚人的毅力和智慧”,“代表著馬貢多人對科學與文明的向往,代表著一種積極進取的精神”,這種全盤肯定式的評判,似乎沒有深入把握作家復雜而矛盾的心理。
把握人物形象,自然須從分析人物的言行入手。那么,在整個第一章中,阿卡迪奧都干了些什么事情呢?擇其要者敘述如下:四次實驗——磁鐵吸金實驗,用放大鏡制造武器實驗,用觀象儀觀測天象實驗,煉金實驗;一次探索——帶一幫人尋找通往外界文明道路的探索。顯然,《教師教學用書》上所作的人物性格分析“富有幻想,敢于實踐,具有驚人的毅力和智慧”云云,應當是建立在作家這些生動描寫的基礎之上的,而對其所作的基本判斷:阿卡迪奧代表著一種“積極進取的精神”,也是大致可信的。但是,以上僅僅是阿卡迪奧這個人物的一個側面,不是全部。對這一主要人物,作家賦予他的性格,似乎更為豐富多彩;作家的創作動機,更是微妙復雜,耐人尋味。
這種復雜性主要體現在:對阿卡迪奧似乎并非全盤肯定、一味褒揚,而是肯定之中有否定,熱烈的褒揚中也夾雜著冷峻的批判——肯定其積極進取,勇于向外域先進文化學習的精神,批判其棄自己本土文化如敝屣,以至深陷“崇洋媚外”的迷狂而不能自拔。
何以見得?有兩方面的事實為證。
首先,作家在對阿卡迪奧本人的描繪中已初露端倪。我們發現,阿卡迪奧進行的那四次實驗,除了第三次總算有了一點成果(那點成果對于馬貢多人而言也是大而無當、毫無實際價值的,而且使阿卡迪奧本人變得神志顛倒,連身體也搞垮了)外,其余無不以失敗而告終:以一匹騾子和一群山羊為代價換來的磁鐵實驗不過是找到了一付破爛的盔甲,武器實驗的成果被政府無限期冷凍,只白白給自己身上留下了多處灼傷;煉金實驗敗得更慘,讓妻子烏蘇拉的珍貴遺產一三十個金幣變成了一團粘在鍋底的鍋巴。這種幾近漫畫式的筆調,是否隱藏著什么意味深長的東西呢?阿卡迪奧遭遇的一連串失敗,固然可以表現他屢敗屢戰、永不氣餒的精神和氣概,為什么不可以同時承載一些別的寓意,比方說對他盲目追隨吉卜賽人以至迷失了自我的批評乃至譴責呢?如果把作品中關于阿卡迪奧在投入迷狂實驗前的有關描寫仔細琢磨一下,似乎更可以堅定這一種看法:這里包含著批評和譴責!
其次,從對烏蘇拉這個人物的描寫中也可以找到一些證據。正如《教師教學用書》中分析的那樣,烏蘇拉可以說是理性秩序中的中流砥柱,是整個布恩地亞家族的保護神。正是她阻止了阿卡迪奧的搬家計劃,挽救著布恩地亞家族趨于混亂和崩潰的命運。可以說,在這個人身上,既有婦女的傳統美德,善良寬厚、勤勞能干,又體現出鮮明的時代特色:高度理性、意志堅定,確稱得上是一位富有魅力的人物,怪不得作家曾經非常明確地表示過:烏蘇拉是他心目中的理想女性。
既然烏蘇拉在全書中擁有如此崇高的地位,那就讓我們來看一看,她對阿卡迪奧的幾次實驗是持怎樣的態度的呢?第一次實驗,她就不支持,“傷心得哭了”;等丈夫的實驗進行到第三次時,她更是發出了憤怒的吶喊:“你要發神經病,就一個人去發!”一氣之下還把他的觀象儀摔了個粉碎;當丈夫陷入搬家的狂想時,果斷而巧妙得粉碎了它,使丈夫最終把心思集中到了孩子們身上來。
由此可見,這一對夫妻之間,存在著尖銳的矛盾沖突,某種程度上構成了一組對立面,既然作家對烏蘇拉持充分肯定的態度,視之為自己心中理想的女性,那么,作家對阿卡迪奧就不可能沒有批評和譴責!
綜上所述,阿卡迪奧這個人物身上凝聚了作家非常復雜的心態:肯定其積極進取,又警惕其在進取中迷失自己,最終釀成災難。其實,這種復雜心態在某種程度上正反映了作為第三世界一員的作家在西方現代文明面前的兩難心理:選擇閉關自守,只能日益落后,最終難逃被消滅的厄運;選擇學習,又可能喪失自己許多美好的東西(就如科學實驗使得馬貢多鎮失去了原先的美好秩序一樣),又可能伴隨著許多屈辱和痛苦。
這種心態在當今世界具有相當普遍性,所有落后民族,不是都、曾經經歷或正在經歷這種兩難體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