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二期課改教材,把《鴻門宴》一課安排到高三第一學期教學。這是一個比較大的改動,學生有了前兩年的古文基礎,字、詞、句的理解沒有太大的障礙,教學時間可較多安排在人物的分析鑒賞方面。
項羽性格特點的分析,多年來有著比較傳統的定論:政治上無知,自大輕敵,剛愎自用,不善用人,過于直率等等。這些分析固然與人物的身份相符,但這是較多地把人物框定在了一個政治“人”的范疇內,用政治尺度去衡量而得出來的結論,難免片面化、程式化。如果把他放在普通“人”的范疇內分析,他的性格或許會更豐滿、更真實、更全面。
項羽性格中“仁義”的一面,司馬遷在《史記》中有多處描述。《淮陰侯列傳》中說他“見人恭敬慈愛,言語嘔嘔,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飲”;“巨鹿之戰”中,說他看見章邯痛哭流涕時,便封章邯為雍王;同樣在《鴻門宴》中也寫得很充分。項羽出身貴族,小時候讀過詩書,雖然棄學,沒有學成,但詩書對他產生了一定的影響。項伯對他說:“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不如因善遇之。”這句話有兩層意思,一是攻打劉邦不義,二是不如趁他來謝罪時好好款待他。司馬遷用了“許諾”兩個字,生動傳神地刻畫出了他性格中的仁義特征。對項伯“因善遇之”的請求,他“許諾”,爽快地答應了。對于“不義”似乎沒有直接表明態度,其實在心里默認了攻打劉邦是“不義”之舉,以至后來樊噲指責他說:“欲誅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續耳。竊為大王不取也!”他聽了“未有以應”。正是這“不義”斥痛了他那顆“仁義”之心,他才會無話可說,只好用“默然”來表示認可。從“默然”中,我們也足以想見項羽在鴻門宴上未必有殺劉邦的想法和打算。這對后來范增舉塊,他默然不應;項莊請以劍舞,他爽然許諾;樊噲闖帳,視他為壯士;劉邦開溜,卻問“沛公安在”等行為的理解就順理成章了。至于宴會前,他想用武力征服或者消滅劉邦,是在大軍受阻、劉邦已破咸陽并欲王關中等事件激怒之下的本能反應,而決非本意。
的確,這個時候項羽殺了劉邦于時、于理、于情、于義都不合適。懷王曾與項羽和劉邦等諸侯有約在先:“先入定關中者王之。”眼下劉邦確實先入了關,而且根本沒有稱王的條件和實力(劉邦兵10萬,項羽兵40萬),這時如果殺了劉邦,不是“背約”、“不義”又是什么呢?不殺劉邦,項羽可稱得上真正的英雄本色;殺了劉邦,才是有勇無謀的匹夫。當然項羽的仁義之心,還表現在同情弱者上。劉邦因與項羽軍事實力相差懸殊,于是主動示弱,間接或直接對項羽說:“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將軍與臣有卸”;“日夜望將軍至,豈敢反乎!”“不敢倍德也。”“然不自意能先人關破秦。”這些話中的用詞:“豈敢”、“不敢”、“不自意”,語氣是多么謙卑;宴會上又服從座位的安排,入坐了“北向”,有臣服之意。在項羽看來,劉邦既向自己示弱稱臣,又那樣弱小,還有何理由殺他呢?于是他的寬容、仁慈之心便油然而生,甚至他還可能完全相信劉邦遣人守關確實是“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傳統的分析把這看成是同情弱小、心慈手軟的“婦人之仁”,并且說這種“婦人之仁”使他錯失了稱王的機會,等等。同情弱小也罷,心慈手軟也罷,都是源自于他的那顆仁義之心。“征于色,發于聲”,沒有這樣的心境,怎能產生這樣的言行呢?
綜上所述,傳統分析更多是出于政治觀念和男權思想,認為帝王應有“伏尸百萬,流血漂櫓”的殺氣,無毒不丈夫才是男子漢的稟性。其實有失偏頗。我以為無論是帝王將相,還是英雄豪杰,抑或普通百姓,性格中有仁義的一面可稱完滿,無此一面則可視為殘缺。我們在分析項羽性格時,不但應該看到他“仁義”的一面,而且對此要予以充分的肯定。正如司馬遷為項羽立傳不以成敗論英雄一樣,我們也不應該把項羽性格中“仁義”的一面看成是“婦人之仁”而加以否定。只有這樣才會使項羽的性格更加豐富,形象更加完滿,使他走下神壇回到生活中來,還他一個真正的英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