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公旦日從百余騎來見項王,至鴻門,謝曰:“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將軍戰河北,臣戰河南,然不白意能先入關破秦,得復見將軍于此。令者有小人之言,令將軍與臣有隙。”
上面這段節自《鴻門宴》的話中,沛公一會兒“臣與將軍”,一會兒“將軍與臣”,是史書流傳有誤,還是沛公有意為之?要弄清這句話的真正含意,須深入探究此話產生的心理背景。
劉邦進入咸陽后,與民約法三章,得到百姓的支持,關中王的夢想指日可待。然而沛公左司馬曹無傷的告密,使劉邦后院起火;項王謀士范增的火上添油,更使原本尖銳的矛盾激化。項羽沖冠一怒,40萬精兵壓境,劉邦的形勢風云突變,即將變為現實的夢想轉眼又將成為泡影!野心勃勃的劉邦豈能甘心?可勢單力孤是不爭的事實,不自量力的抵抗無疑只能是自取滅亡。低三下四甘為兒臣?這又與沛公的本性相悖。如何既能褒已責人挽回自己的面子又能不激化矛盾以避逃戰事?“沛公旦日從百余騎來見項2E”的一番話可謂是不卑不亢,攻守兼備,恰如其分地表達了自己的這種思想。
“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把“臣”放在“將軍”之前,強調是“臣”與“將軍”“戮力而攻”,“臣”“攻”之功不可沒,且“將軍戰河北,臣戰河南”,累累戰果,秋色自平分,“臣”應不弱于“將軍”。此句話中,劉邦既暗自夸功褒已,又喻示了自己的不懼。“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將軍與臣有隙”,把“將軍”放在“臣”之前,強調聽信小人之言的是“將軍”,有意與有功之臣為難的也是“將軍”,絕非我劉邦!偏聽小人之言而意欲謀殺有功之臣,足見“將軍”的小氣、短識與昏庸!此句柔中見剛,婉言指責了自恃功高的項羽。一個“臣與將軍”。一個“將軍與臣”,人稱換位,內含迥異。劉邦的辭令之巧令人折服!只可惜一介武夫的項羽未能洞察其中奧妙,劉邦的一片苦心也只能算是對牛彈琴了。但劉邦的工于心計、能言善辯的個性形象卻呼之欲出。由此我們也盡可管窺出《史記》在塑造人物形象方面的工筆筆力。“百代而下,史官不能易其法,學者不能舍其書”的頌謂,至今讀來,當之無愧。
“合葬華山傍”之“華山”論
褚為強
對于《孔雀東南飛》詩末焦仲卿、劉蘭芝“合葬華山傍”的“華山”一詞,大多文本注為:安徽省廬江縣境內的一座小山。近代學者劉大白疑其即天柱山,又名霍山,位于安徽省安慶市潛山縣西部,因其主峰如“擎天一柱”故而得名。這個結論與詩中所言故事發生在“廬江”是吻合的,從地理上指出了“華山”的位置。
但是,著眼于文本來看,對“華山”一詞的解釋,不應僅限于地理位置方面的含義,它更多的具有“男女雙方因情而死合葬指代地”的含義。
著名學者蔣逸雪就贊同清初人吳兆宜的觀點:“合葬事,當從《古今樂錄》南徐華山畿為是。”并作補證:情人合葬于華山,本是劉宋時事,爾后便成男女雙方因情而死合葬指代地。
華山畿傳說見于《古今樂錄》,其文曰:
《華山畿》者,宋少帝時懊惱一曲,亦變曲也。少帝時,南徐一士子,從華山畿往云陽。見客舍有女子年十八九,悅之元因,遂感心疾。母問其故,具以啟母。母為至華山尋訪,見女具說聞感之因。脫蔽膝令母密置其席下臥之,當已。少日果差。忽舉席見蔽膝而抱持,遂吞食而死。氣欲絕,謂母日:“葬時車栽,從華山度。”母從其意。比至女門。牛不肯前。打拍不動。女曰:“且待須臾。”妝點沐浴,既而出。歌曰:“華山畿,君既為儂死,獨活為誰施?歡若見憐時,棺木為儂開。”棺應聲開,女透入棺,家人叩打。無如之何,乃合葬,呼曰“神女冢”。
這是一個凄美感人的愛情故事,在民間廣為流傳,影響深遠。按蔣逸雪先生的說法,它對當時及后世的文學審美產生了重要影響。成為六朝乃至后世男女愛情悲劇的重要意象,華山具有“男女雙方因情而死合葬指代地”的審美象征意義。
就《孔雀東南飛》一文而言,筆者認為其應該受到了華山畿傳說的巨大影響,“華山”一詞,除了指地理位置以外,更多地具有文學審美上的象征指代意義。原因如下:
第一,《孔雀東南飛》的故事與華山畿傳說同為愛情悲劇題材,都在民間長期廣泛流傳,而且發生地點相距甚近,兩者必然會在流傳過程中產生相互影響。
第二,《孔雀東南飛》的故事發生于漢末建安年間,華山畿的故事發生于南朝宋少帝時,而最早收錄《孔雀東南飛》的《玉臺新詠》的編者徐陵主要生活在南朝梁陳年間,這說明“華山畿傳說”這一文化審美意象在《孔雀東南飛》由民間故事成為文學作品的過程中,對其產生影響具有時間順序上的合理性。
第三,正像蔣逸雪先生所言,情人合葬于華山的習俗,“本是劉宋時事,爾后便成男女雙方因情而死合葬指代地”,那么早在劉宋之前的劉、焦二人即使確實只是合葬在“華山”這一地點,但在其故事廣為流傳并最終成為傳世名作的過程中,必然會受到華山畿傳說的影響,使“華山”一詞具有了“男女雙方因情而死合葬指代地”的象征指代意義。
由于以上原因,所以筆者以為在對“華山”一詞作解釋時,應該不僅指出其地理位置,更應該指出其在文學作品中具有“男女雙方因情而死合葬指代地”的審美象征意義,只有這樣才能使學生形成更為全面深刻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