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舞臺上拉風的男性角色,往往少不了忠誠的妻子和漂亮的情婦來一起推動情節,這與其說是在“忠誠”和“漂亮”兩種品質之間無由選擇,毋寧說是在“妻子”和“情婦”二者面前徘徊不定。正如張愛玲的紅白玫瑰之辯: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成了墻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朱砂痣。
男人成了餓死在兩朵玫瑰之間的蠢驢,前仆后繼,樂此不疲。與之針鋒相對,女權主義者打著反對雙重標準的旗號,興沖沖去尋找屬于自己的兩片綠葉。無論有否理論指導,總有越來越多的女人感到只知賺錢養家的老公毫無魅力,正如男人們覺得一心操持家務、哺育后代的“拙荊”無趣乏味。“聽天由命只能意味著退讓和逃避,對女人來說,除了謀求自身解放,別無它途。”波伏瓦的話言猶在耳,擲地有聲。然而,女權運動的浪潮不管到了第幾波,精神和身體的開放程度不管多高,女性面對自身處境的抱怨,潛意識中多多少少仍以男人為參照系。雙重標準依舊存在,今天,“絕對隱私”即便算不得什么新鮮事,絕大多數婚外情中的女主角也終究不會搞得太惹眼。
婚外情的發生自有其內在的復雜因素,但有沒有心理學專業人士介入分析研究,結果恐怕大不相同。比起我們這兒常由婦聯阿姨、居委會大媽或午夜情感節目主持人客串,美國正兒八經心理咨詢師參與的針對性無疑強得多。其中不乏愛好寫作、通過寫作透露自己職業經歷的。這才有了性心理分析師弗朗西絲·普瑞弗這本《大膽的女人》,有了她筆下這十數個搞婚外情女人的故事。
不事批判是職業道德
不事批判是心理咨詢師起碼的職業道德。婚外情無所謂對錯好壞,問題在于它是如何產生的,如果它確實帶來問題,又應當如何解決。兩朵玫瑰之間并不都是蠢驢的尸體,十個招手的海市蜃樓,總有一兩個是真的綠洲,這才有前仆后繼和樂此不疲。故事里那些生活在一潭死水里的妻子,往往是因為婚外情而重獲生命活力:“大部分女性感到婚外戀給了她們活下去的勇氣,對于她們而言,它就是好事。”
女人的婚外情并不都是報復出軌的丈夫或女權主義者的負氣。她們確有自己的欲望和情感追求,在禿頭大腹、不解風情老公的映襯下,瀟灑的情人、年輕的情人、性感的情人、幽默的情人,無不顯得更瀟灑更年輕更性感更幽默。如今,普瑞弗咨詢室里難忘的一幕,不是邋遢的主婦跑來哭訴說老公外面有人了,而是優雅的主婦跑來哭訴說自己的帥哥情人提出分手;曾經憂傷悒郁的主婦而今容光煥發,不是因為殘破的婚姻終于復合,而是因為自己有了一個情人;一位焦慮的主婦變得輕松平靜,不是因為心理分析師妙手回春,而是自己開始了一場婚外同性戀……
心理咨詢師也并不是和事佬——難以繼續的婚姻勉強維系,害人害己。但即便如此,和那些有婚外情的男人一樣,這些女人中的大多數最終還是忍痛和情人斷絕往來,與丈夫一同嘗試改變,重塑親密關系。死水既然有望活起來,那還是呆在自己熟悉的小綠洲好。
“上梁不正下梁歪”?
至于女人婚外情的真正原因,按照普瑞弗的心理分析視角,波濤起伏的女權浪潮也好,乏味窒息的夫妻關系也罷,都只是旁敲側擊。不少女人的行為模式,最終還得從其童年經歷中尋找蛛絲馬跡。母親的行為方式,會以各種變體遺傳到女兒身上;而女兒成年后對待男人的方式,也可以在和父親的關系中找到聯系。普瑞弗一本正經的社會文化分析和絮絮叨叨的自我情感獨白,都只算得上末流專欄作家的水平,但她對女人童年經歷進行的心理分析,的確有其技術含量。畢竟,童年經歷很大程度上塑造了女人的性格結構,婚不婚外情,和誰婚外情,只是這種性格結構在婚姻領域的獨特表現。至于大家津津樂道的女權主義,多半是在扮演催化劑角色。
心理分析師的通情共感,是倫理界限的稀釋劑。主婦的大膽并不限于婚外情,還在于老主婦結交年輕男子,對施虐、受虐的喜好,婚外同性戀、雙性戀,慕男狂等。人類語言的詞匯量在應付這些日新月異的邊緣行為時早已捉襟見肘,更別提步伐緩慢的倫理學。這些行為,連同它們拗口的名稱一起,為所謂的正派人所不齒。然而,讀者跟隨普瑞弗的敘述,進入這些大膽女人的內心世界,或許會在她們的可憐可愛之處,看到自己,或者周圍女人的影子。
當人們意識到,那些所謂的“不倫”女人,與常人并無差異,只是稍微不幸一些、大膽一些的時候,一個真正寬容的時代將成為可能。去除那些忠誠/出軌、正常/變態、異性戀/同性戀等等二分法的偏見,人們要面對的將只是問題本身,而非文化定見的重重霧障。一種普遍的、真正的夫妻和諧、家庭和睦,也以此為前提。
(《大膽的女人》弗朗西絲·普瑞弗著,江蘇人民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