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經

瓊斯鎮慘案三十年祭

臺灣中正大學歷史系教授

瓊斯鎮(Jonestown)是美國的“人民圣殿”(People's Temple)教會在南美洲圭亞那建立的農村公社。1978年11月18日，在教主吉姆#8226;瓊斯(Jim Jones)的指揮下，該地的信徒集體服山埃（氰化鉀）自殺，死亡909人。事前在附近機場已發生集體槍殺案，事后消息傳至圭亞那首府喬治敦教會辦事處，也發生女信徒與子女互相殺害事件，以示響應，因此死亡人數達918人，為2001年“9#8226;11事件”以前美國平民死于非自然災難的最大宗慘案。尤令人震驚者，死者有三分之一是兒童，顯然非出于“志愿”，因此是一次大屠殺。教眾中有30余人因各種原因未參與其事，幸免于難，至今年11月中旬，有數名生還者現身CNN電視臺制作的節目，使健忘或無歷史意識的觀眾重溫當年的慘案。

吉姆#8226;瓊斯的“人民圣殿”是基督教與社會主義的混合體，宣揚一種社會與種族平等的福音，吸收了大量黑人信徒，與現行社會產生對抗心理。但瓊斯牧師精神失常，夸大自身在“世界革命”里的重要性，認定受美國政府迫害，把徒眾帶上被害妄想的道路，從加州集體“避難”于中美洲的圭亞那，又打算遷移至“精神故鄉”蘇聯。瓊斯的教會有不準信徒離開的前科。加州的一位聯邦眾議員李奧#8226;賴恩(Leo Ryan)在1978年11月中旬陪同記者前往瓊斯鎮，帶走了一批愿意離開的信徒，卻在叢林機場的跑道上受到瓊斯的打手狙擊，眾議員等人遇難——賴恩成為美國史上唯一被殺害的在職眾議員。瓊斯預感大禍臨頭，教會瓦解勢成定局，遂下“革命自殺”令。

瓊斯牧師的意識形態自有戰后世界左傾思潮的時代背景，但美國因“邪教”造成的大屠殺事件層出不窮，與理性的主流文化形成強烈對比。從1972年至1981年，摩門教的一個分裂派別的教主艾爾維#8226;勒巴朗(Ervil LeBaron)令他的徒眾犯下了一連串的謀殺罪，對象是他的競爭者。主流摩門教會自稱1890年獲“天啟”，下令廢除一夫多妻制，教內少數基本教義分子不從，繼續維持在美國屬重婚罪的一夫多妻制，勒巴朗的派別即其一。

在1950年代，其父在墨西哥北部成立一個教團，死后把領導權傳給長子，至1972年，艾爾維和哥哥爭奪領導權，在南加州另立“上帝的綿羊教會”(Church of the Lamb of God)，并派人殺害長兄。但教會領導權落入幼弟手里，他終1970年代圖謀殺害幼弟未遂，卻在一次突擊行動中擊斃了后者的徒眾。從此，艾爾維針對敵對的一夫多妻教派領袖大開殺戒，派遣的殺手包括他13位妻子中的成員。

1979年他終于落網，被引渡至美國，判終身監禁，1981年死于獄中。但他在獄中仍指使徒眾殺害敵人，對象包括不聽話的妻兒。終其一生，他的受害者估計達25人。

“人民圣殿”和“上帝的綿羊教會”都是典型的信徒集體被洗腦案例。心靈幽暗、疾病纏身、不久于人世的瓊斯牧師把自身的臨終投射為全體信徒的末日，命令他們集體自毀，猶如希特勒在第三帝國毀滅時命令阿爾伯特#8226;施佩爾(Albert Speer)將德國的一切基礎建設摧毀、玉石俱焚，要全民族和他一起滅亡。施佩爾雖為堅貞的納粹黨員，卻并沒有執行這個亂命。瓊斯牧師的徒眾卻濡染了教主的悲觀絕望心境，遂集體以身殉。艾爾維的徒眾則服膺摩門教“用血贖罪”(blood atonement)的教義，認為有些罪愆非救主之血所能救贖，必須犯罪者自身流血洗刷——足以說明美國的猶他州為何沒有廢除死刑，但艾爾維把教義扭曲為“替天行道”，責成忠誠的信徒們去執行。

1993年4月19日，美國德州威科市近郊又發生教徒集體自焚事件。這個慘案的主角是第七日復臨教會(Seventh Day Adventist Church)的一個分裂派別“牧人之杖”(Shepherd's Rod)旁支——支線大衛教派(Branch Davidians)。其教義相信基督第二次來臨在即，因此末日將至，義人將與邪惡的世界發生最后對決。教主大衛#8226;柯萊什乃假名，自詡大衛王再世，將重建大衛王的耶路撒冷，又仿照大衛之子所羅門王娶60女為后、80女為妾，其實乃他奸淫未成年少女的借口。他的行徑引起司法行政部的注意，但聯邦政府正式對他進行調查則是因其教派總部囤積了大量的槍支彈藥。2月28日，聯邦煙酒槍支管制局嘗試對大衛教派總部所在地進行搜查，引起槍戰，死干員4人、教徒6人。因官員被殺，導致聯邦調查局介入，開始了51日的圍困，每天都通過電視向全國直播，最后以教派全體自焚告終，死76人，包括21名兒童與兩名孕婦。

1997年3月26日，加州圣地亞哥郡的一座豪宅中發現“天堂之門”(Heaven's Gate)教派38人集體服毒的尸骸，事后另有兩名教徒在他處后續自殺。該教派有崇拜不明飛行物的科幻信仰，相信地球已臨末日，逃避之法在擺脫形體，邁入“更高層次”，地球并非故鄉，而是暫時“著陸”之地，軀體也并不重要，該教派包括教主在內的6名男性成員即曾動過去勢手術（切除睪丸等）。

美國的邪教事件只是今日世界潮流的具體而微。1994年即發生“太陽神殿社”在加拿大和瑞士同時進行的集體自殺和屠殺事件。1995年，日本的“奧姆真理教”制造了東京地鐵沙林毒氣事件，死傷超過5000人。這些恍如科技時代逆流的現象無疑也是“極現代”的。20世紀把人類送上了太空，但也是產生“新興宗教”最多的世紀，而且借助現代通訊與傳媒滋長。21世紀尚未可知，但已見端倪。與傳統宗教不同，這些“新興宗教”訴求的對象是當代社會中的無根者和迷失者，釋放的是一股毀滅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