億元受賄官員“立功”圖減刑

一審被判處死刑的原蘇州副市長姜人杰為求重大立功，檢舉揭發多名官員，引發新一輪反腐“風暴”

根據監察機關公訴意見，姜人杰的多筆受賄都與其在“批地”“征地”以及轉移土地用途作房地產開發有關。

案發四年后，原蘇州市副市長姜人杰腐敗案烽煙再起。姜檢舉揭發了諸多官員，對蘇州乃至江蘇政壇帶來的沖擊，遠超其當年“落馬”的震蕩。

2004年8月7日，時任蘇州市副市長姜人杰被“雙規”；2005年2月，江蘇省紀委通報稱，姜人杰在任職蘇州市副市長期間，利用職務之便，為其子經商辦企業進行活動；在土地出讓和為他人協調關系、承攬業務、調動工作等過程中，收受財物，數額巨大。

彼時，關于姜人杰涉嫌受賄過億元的消息引起轟動，其成為中國自1949年以來腐敗金額最高的地市級官員，8000余萬元的單筆受賄金額亦創下記錄。

《財經》記者獲悉，姜人杰于2007年年底因受賄過億元被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姜人杰隨即提起上訴，要求認定重大立功，予以輕判。

在此前后，姜人杰陸續檢舉揭發了江蘇省和蘇州市十余名官員，其中多人涉案金額巨大。

知情人士透露，姜人杰的檢舉揭發已引起中央紀委的高度重視，要求江蘇省紀委和蘇州市紀委徹查。今年年中，中央紀委又成立專案組赴蘇州調查，至今仍未結束。

目前，姜人杰檢舉的蘇州市政協副主席、原財政局局長趙文娟也已確認被“雙規”。

單筆受賄8250萬元

據接近中央紀委專案組的人士透露，姜人杰案遲遲不判、一審“低調”判決后又難以終審的主要原因，在于姜人杰舉報人數較多，查實需要時間；其次，姜人杰案涉案金額在定性上存有爭議。

2006年6月，姜人杰案一審在南京市中院首次開庭，由南京市檢察院公訴處處長擔任公訴人。2006年6月至9月，共經歷了四次開庭，此后一審遲遲沒有判決。

四次開庭都主要圍繞主要兩筆巨額賄款的定性。據參與庭審旁聽的人士介紹，辯護律師一直強調多筆受賄都屬于“新型受賄”，在法律上并無認定依據，難以成立；尤其是最大一筆8250萬元的巨額款項能否構成受賄，存在較大爭議。

所謂“新型受賄”，主要指姜人杰被認定的多筆賄款，由其兒子姜荑以及姜荑實際控制的福海拍賣行收受。

2007年5月30日，中央紀委下發了《關于嚴格禁止利用職務上的便利謀取不正當利益的若干規定》，認定家屬收錢視同本人受賄；同年案發的原國家藥監局局長鄭筱萸案判決也有例在先。2007年底，南京市中院在請示最高院后，一審判姜人杰死刑。

根據一審判決書，姜人杰被控挪用資金和受賄罪兩項罪名。其巨額受賄令人咋舌：姜人杰被控在擔任蘇州市副市長期間，先后收受1.08億余元人民幣、5萬港元、4000美元的賄賂。姜人杰因受賄罪，被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出生于1948年的姜人杰，在蘇州官場滾打多年。2001年2月，53歲的姜人杰出任蘇州市副市長，分管城建、交通、電信、房地產等，并兼任第28屆世界遺產大會常務副總指揮和蘇州城市建設投資發展有限公司董事長。

在擔任副市長期間，姜人杰是蘇州地產界有名的“唱多派”。據蘇州市政協一位人士回憶，姜人杰做事情很有魄力，言論大膽，常常高調發表“蘇州地產只會升，不會降”的言論。

根據監察機關公訴意見，姜人杰的多筆受賄都與其在“批地”“征地”以及轉移土地用途作房地產開發有關。一家房地產開發商老板陳某，因為多塊土地項目上尋求得到姜人杰父子幫助，共計向姜人杰行賄2000余萬元。

姜人杰最高單筆受賄高達8250萬元，也來自于一出利用土地倒賣獲利的“好戲”。

2001年，正是全國房地產初抬頭之時，姜人杰看中了蘇州市水利局希望出賣的150多畝土地，告知蘇州工業園區婁葑鎮開發區主任顧文斌，可以以每畝約7萬元的價格買入辦度假村。

2002年下半年，根據國家有關土地“招拍掛”新政，蘇州市也出臺了有關土地政策，將對超過兩年開發的屬于招標拍賣范圍的項目用地，一律由政府依法收回土地使用權。

于是，姜人杰在回收前，幫助顧加快辦下了土地證，并以此向準備收回土地權的蘇州工業園區索要賠償。

隨后，姜人杰要顧以一家香港外資公司名義致信當時蘇州市委書記，要求對其“度假村”用地補償。后市政府提出了土地置換的處理意見。

顧文斌在辦好土地置換手續后，又在姜人杰的牽線下，將90％的土地使用權高價轉讓出去，凈賺1.9億元。為了兌現此前顧對姜人杰的“利潤平分”承諾，顧將其中的8250萬元送給了姜人杰。

父批子賣

姜人杰另有多筆受賄，以及其涉嫌挪用公款的罪名，則與其兒子姜荑有關。

2001年畢業于南京大學的姜荑，工作未久即欲創業。由于姜人杰事先已知道蘇州將開始按照國家規定實施土地“招拍掛”新規，拍賣行前景看好，姜荑遂有開設拍賣行的計劃。

因姜荑并無創業資金，姜人杰找到了蘇州市住房置業擔保有限公司原總經理陳峰。蘇州市住房置業擔保有限公司，是由姜人杰擔任董事長的蘇州城市建設投資發展有限公司的全資子公司。

陳峰將其擔保公司賬上1200萬元分兩次挪用給姜荑，供其成立福海拍賣行有限公司；其中500萬元作為注冊資本金，其余資金用于經營。由于有限公司的成立必須要有至少兩個發起人股東的條件限制，陳峰又安排公司的業務經理史建官充當福海拍賣行的兩大股東之一，持股50％。

由于姜荑的身份不便直接擔任出資人，另一出資人由姜荑的未婚妻——也是其大學同學，當時年僅21歲的龔薇擔任。2002年10月，福海拍賣行成立。

福海拍賣行成立后，其業務基本囊括了當時蘇州所有新開商鋪，以及除蘇州市土地儲備中心的所有土地和關破企業的土地拍賣。根據福海拍賣行原官方網站紀錄，從2002年至2003年底短短一年，該行拍賣成交額累計即達到8.1億元；列舉的幾個項目，例如新藝城大廈、中旅大廈、原吳江審江局大樓等，幾乎囊括當年蘇州所有大型公物拍賣項目。

根據公訴意見書，姜人杰父子聯手的方式既不復雜，也不隱諱。由于姜人杰握有土地審批大權，一旦開發商看中某塊土地，姜人杰就將此塊土地通過政府征用回收，然后在“招拍掛”新規下，交由姜荑的福海拍賣行拍賣。房地產開發商在以工業用地低價拍、房地產用地高價轉過程中，即可短期獲得暴利。

根據2003年公司年檢報告，截止到2003年12月，福海拍賣行貨幣資金余額為4140萬元，存款總額為3953萬元，應收賬款余額還有6063萬余元，包括蘇州新藝城1920萬元、蘇州市政綜合開發公司2155萬元、吳縣市東渚道渣礦800萬元、市公積金管理中心500萬元等。

姜荑的“獨吞”式經營引來了同行極大不滿，也招來大量舉報。江蘇省紀委的通報顯示，2004年初，正是根據群眾來信提供的線索，江蘇省紀委查明姜人杰利用職務之便，指使蘇州市某國有公司總經理陳某挪用巨額資金，作為姜的兒子開辦私人公司的注冊資金。

與此同時，2003年，審計部門亦已審計出陳峰擔保公司一筆1200萬元專項資金漏洞，陳峰被傳喚調查。

據知情人士透露，早在2003年底，有關領導就已經找姜人杰談話，要求其補上挪用的資金。姜人杰在緊急要求兒子償還陳峰的1200萬元挪用資金后，并未收手，而是連同其子將財產緊急轉移。

2004年4月開始，福海拍賣行以“股東投資方向發生改變”為由，申請注銷，以將拍賣行款項轉移。福海拍賣行根據當時注銷規定，成立了由三位公司員工成立的清算小組，對公司債權債務、財產進行清算，2004年6月，當地稅務局予以同意注銷。

根據2004年7月的清算報告，截至2004年7月15日，公司資產總額為650余萬元，凈資產總額為650余萬元。其中包括銀行存款近471萬元、現金92萬元，固定資產124萬余元，其他應收賬款387萬余元；由股東龔薇、史勤官二人平均分配，各得325萬余元。

《財經》記者發現其中另有玄機。福海拍賣行注冊時的開戶賬戶為工行蘇州分行營業部，早在公司成立時，就將開戶賬戶改為了中國銀行蘇州工業園區支行。根據中國銀行提供的當時福海拍賣行銷戶記錄，在2004年7月12日，福海拍賣行以提取現金形式申請注銷開戶賬戶時，賬上余額加上到期利息僅剩下2547元。前述2003年底公司賬戶仍存有的4000余萬元已無蹤影。

2005年12月，陳峰因為受賄200余萬元、挪用公款1200萬元，已被蘇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無期徒刑。姜荑至今仍在押，由蘇州市當地檢察院負責公訴，目前尚未開庭審理。

牽出趙文娟等官員

姜人杰被判處死刑后，由于申請重大立功，檢舉揭發了多名干部。目前，蘇州市政協副主席、原財政局局長趙文娟也已確認被“雙規”，市政府多個部門負責人接受調查。

多位知情人士稱，趙文娟等人的案情重大，相關干部涉及財政、交通、城建、工業、房產等多個部門。

蘇州市政協人士告訴《財經》記者，趙文娟本已退休。今年初，蘇州第12屆政協換屆，她已不再擔任政協副主席。

一項內部介紹資料顯示，趙文娟早年畢業于中央財經學院（現中央財經大學），1971年進入蘇州市財政局預算科工作，1990年開始擔任蘇州市財政局局長。在擔任財政局長期間，蘇州市財政收入實現了年均近30％的增長。2003年，趙升任為市政協副主席。

消息人士透露，趙文娟的涉案金額也相當巨大，她參與了姜人杰的多個城建改造的受賄項目，還涉及部分公路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