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斯潘和穆薩誰錯了？

在“政府失靈”的誘導下，“市場失靈”再次重演過去十多年來，我一直信奉“格林斯潘主義”，也是其傳道者。所謂“格林斯潘主義”，是指中央銀行應該放松資產市場管制，將注意力集中在控制通貨膨脹和實現充分就業上。這是因為中央銀行不能準確判斷資產市場是否存在泡沫。即便資產市場泡沫破裂，并出現嚴重危機，事后收拾殘局的成本也比較低。相比之下，為了擠出泡沫，事先采取從緊的貨幣政策，會提高失業率、減少投資、導致較高的成本。

2004年，在回顧科技泡沫破滅后美國經濟衰退和復蘇的過程時，格林斯潘曾指出，抑制股市泡沫對美聯儲很有挑戰性。即便泡沫在早期就被發現，也很難判斷是采取從緊的貨幣政策、減少泡沫的損失小，還是讓經濟收縮、金融市場發生動蕩的損失小。他說：“有人提出，如果適時采取從緊貨幣政策，20世紀90年代的泡沫就可以避免了，經濟也可以平穩運行。但是，這只能是個幻想。我們的政策選擇是讓泡沫破滅的速度放慢，將調整的痛苦轉移到下一輪經濟擴張。很多證據表明，我們在科技泡沫前后的政策選擇至少暫時是成功的。”

作為“格林斯潘主義”的核心思想，中央銀行的首要目標是控制通貨膨脹。在實際和預期通脹率都很低的前提下，再實現就業率以及購買力最大化。

與“格林斯潘主義”不同，前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首席經濟學家邁克爾穆薩（Michael Mussa）提出，中央銀行在追求就業率、購買力以及增長率最大化之前，必須先確保利率維持在一個足夠高的水平，遏制通脹抬頭，防止資產市場出現泡沫并演變成金融危機，從而導致宏觀經濟衰退。我將其稱之為“穆薩主義”。

“穆薩主義”者批判格林斯潘制定了低利率政策。他們認為，低利率政策為此后的貨幣政策制定和實施都帶來嚴峻考驗。由于貨幣政策長期寬松，滋生了資產市場的巨大泡沫。一旦泡沫破裂，后果非常嚴重。

對于“穆薩主義”者的質疑，“格林斯潘主義”者很可能回應道，收緊銀根會導致大量工人失業和工廠停工。他們認為，現代中央銀行非常強大。當非理性繁榮結束，資產市場泡沫被刺穿，由此產生的危機無論多么嚴重，現代中央銀行都能成功挽救。這就像收拾象群走過的殘局比阻止象群通過容易得多。特別是，阻止資產市場泡沫這個龐大的“象群”會導致上百萬的工作機會消失。

不過，華爾街正在上演的悲劇，令人很難繼續信奉“格林斯潘主義”。不斷惡化的金融危機、攀升的失業率似乎更難以接受。與其承受今天的苦果，還不如當初承擔提高利率的成本，加強對抵押貸款的監管，防止非理性繁榮的出現。

在過去170多年里，人們普遍認為，當出現流動性緊缺時，市場就會出現失靈。當市場普遍感到流動性資產供不應求之時，即使安全的資產價格也會下跌，利率也會飆升，就不能僅靠市場來收拾殘局。此時，中央銀行必須對市場干預，將流動性的價格定在合理的水平上。這是“最后貸款者”的工作信條。

今天的問題，不在于世界經濟遇到了流動性緊缺。美國面值1000美元的兩年期國債，現在價格為998美元，說明利率非常低——這個流動性價格比以往任何時期都低（除了“大蕭條”和日本20世紀90年代的金融危機時期）。但是，非國債資產的風險溢價卻高到難以置信的地步，私有銀行一年的存款利率要比政府部門一年期國債利率高5個百分點，這說明在私有銀行存在很高的存款風險。風險溢價攀升，對全球經濟或將陷入深度衰退是一個威脅。金融市場的坍塌不再是件可以幸災樂禍的事，全世界的失業率和工廠停工率都會上升。

美聯儲、美國財政部、歐洲央行、英國央行和其他金融監管機構正在鋪墊道路，進一步擴大它們在經濟中的影響范圍。通過擴大需求、降低風險資產的供給，可以控制風險的價格。美聯儲和美國財政部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結果是將金融市場的風險價格和流動性價格都變成由政府制定。

兩個多世紀以來，人們普遍承認市場機制在組織人類社會活動上是有缺陷的，不過，我們無法找到缺陷更少的制度來取代它。我們希望這些缺陷可以通過一些方式來彌補，例如，通過累進稅和轉移支付制度在一定程度上實現公平，以及政府為滿足社會大眾基本需求提供公共設施和服務。

然而，今天，我們發現，在“政府失靈”的誘導下，“市場失靈”再次重演。全球范圍內，市場經濟的表現出乎我們的預料和計劃。■

作者布拉德福德·德龍（Bradford DeLong）為美國伯克利加州大學經濟系教授

（此文英文原文請見《財經網》英文版http://english.caijing.com.cn/english/Economi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