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亞洲協會主席理查德·霍爾布魯克認為中美應簽署“第四份聯合公報”

兩周前剛剛過完67歲生日的理查德·霍爾布魯克(Richard Holbrooke),在他迄今46年的職業生涯中,擁有過多個不同的頭銜:職業外交官、《外交》季刊主編、美國和平志愿隊(Peace Corps)地區主管、投資銀行家、社會活動家。目前他是美國亞洲協會(Asia Society)主席、非政府組織“全球企業抗艾滋病、結核和瘧疾聯合會(GBC)”的總裁兼首席執行官。此外,他還是一位多產的專欄作者。
雖然身份多元,霍爾布魯克最為人樂道的,仍是他在美國現代外交史上幾個重大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
1977年,剛剛上任的民主黨總統卡特任命霍爾布魯克為國務院東亞和太平洋事務助理國務卿。次年,霍爾布魯克參與了中美建交的整個過程,并負責中美第二份聯合公報的起草。
在之后共和黨掌控白宮的12年時間里,霍爾布魯克離開政府,轉入商界;先是成為一家公共戰略咨詢公司的副總裁,后成為華爾街投資銀行雷曼兄弟的常務董事。
直到克林頓當選總統,霍爾布魯克才有機會重返政府。他先是被任命為美國駐德國大使;一年后,即回國出任國務院負責歐洲和加拿大事務的助理國務卿。
此間,巴爾干半島局勢惡化。霍爾布魯克作為克林頓派出的特使,前往波斯尼亞參與和平協議的談判。1995年12月,相關各方在巴黎正式簽署了具有歷史性意義的戴頓和平協議(Dayton peace accords),從而結束了長達三年半的波斯尼亞戰爭。霍爾布魯克作為這一協議的“建筑師”和首席談判官,也獲得了“推土機”的聲譽,并被提名為諾貝爾和平獎候選人。
也是猶太人的霍爾布魯克,被一些人稱為“民主黨的基辛格”。早在1997年,他就被廣泛地認為可能出任克林頓第二個總統任期的國務卿,但克林頓最終選擇了奧爾布萊特。
1998年,克林頓提名霍爾布魯克為美國常駐聯合國大使。這一提名花了14個月的時間,才最終獲得參議院的確認。許多觀察分析人士將霍爾布魯克的這一任命看做是一個鋪墊——如果副總統戈爾能在2000年的大選中獲勝,霍爾布魯克很有可能得到國務卿的職位。
但在一場充滿爭議的大選后,戈爾未能當選總統。而民主黨失去白宮一晃便是八年。這八年亦是美國政治和外交發生深刻變化的時期。“911事件”和此后美國主導發起的兩場戰爭——阿富汗戰爭和伊拉克戰爭,根本性地改變了美國國內的政治生態以及美國同世界的關系。
而八年后,對霍爾布魯克來說,則是機會再次降臨的時機。如果民主黨在今年總統大選中獲勝,他被認為是將在新政府外交團隊中扮演關鍵角色的少數幾個人之一。
4月間,霍爾布魯克造訪北京,期間接受《財經》專訪,就中美關系和美國外交政策發表見解。
《財經》:美國總統大選在即,你認為新一屆美國政府會在對華政策上有什么調整嗎?
霍爾布魯克:我認為中美關系是世界上最重要的雙邊關系。目前的三位總統候選人——共和黨的麥凱恩和民主黨的希拉里、奧巴馬,基本上都同意這一雙邊關系的重要性,雖然在細節上可能會有分歧。
競選過程并不是一個形成政策的好時機,因為在競選中,任何事情最后都被壓縮成簡單的口號和畫外音,而實際決策過程要微妙得多。比如,在去年的一次辯論中,一位候選人說,我將不會帶中國制造的玩具回家給我的孩子們。臺下所有的人都熱烈鼓掌。其實,這句話沒有任何意義。事實上,這位候選人很可能將中國產的玩具帶回了家,因為這很難避免。
另一方面,諸如玩具、有毒食品、化學藥品等問題,確實也是嚴肅的議題。除非是從寬泛、一般的角度來講,我傾向于不把中美關系當做競選中的一個辯論主題。不過,這不太可能做到。
在最近幾次對中國的訪問中,中國官員肯定地向我表示,目前中美關系處于平衡的狀態。我的希望是,下屆美國政府能夠通過美中雙方共同的利益和擔憂,比如氣候問題,加強雙邊關系。
在臺灣問題上,馬英九上臺是一個非常積極的進展,為海峽兩岸的中國人開啟了一個具有歷史性的機會。我希望在這一領域能有實質性的進展。
《財經》:中美關系是否到了一個需要重新定義的時刻?
霍爾布魯克:我不認為是重新定義,而是賦予新的精神。五年前我在《華盛頓郵報》上寫了一篇文章,倡議中美簽署“第四個聯合公報”,討論戰略性議題。
中美第一個聯合公報(1972年)在沒有互相承認的情況下,確立了中美雙邊關系的一些基本原則;第二個聯合公報(1978年)確定了兩國關系全面正常化;第三個聯合公報(1982年)是關于向臺灣軍售問題。目前還沒有一個公報涵蓋戰略性議題或環境議題。氣候變化問題是我們可以獲得最多進展和有共同利益的領域。
我認為美國不應該害怕中國的崛起,只要其不以損害他國為代價。中國的崛起是不可避免的,而且不應該被視為威脅。一些美國人將中國看做一個威脅,一些日本人、印度人亦如此。但我將其視做對全世界的一個機會。
所以,我們為什么不應該有更好的對話呢?我希望看到持續的對話,引向具體的理解。但這只能在一個新的美國政府產生后才會發生。
《財經》:大選后美國的外交政策走向會如何?
霍爾布魯克:這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誰將當選。參議員麥凱恩同民主黨的希拉里和奧巴馬之間,在外交政策上的最顯著的差別是在伊拉克問題上。麥凱恩強調增兵以贏取戰爭。而兩位民主黨候選人均承諾開始謹慎的撤軍。這是很大的分歧。
第二個分歧是在伊朗問題上。兩位民主黨候選人均表示,他們愿意和伊朗進行直接的外交接觸,就一切議題,包括伊拉克、阿富汗,當然還有核武器,進行對話。麥凱恩參議員在這個問題上態度要強硬得多。
三人意見最一致的重要領域,也是絕對體現有別于現任布什政府的,是氣候變化問題。三位候選人均表示,氣候確實在變化,他們將采取措施應對。當然,這不意味著他們將采取一致的行動。但對共和黨來說,確實是一個巨大的變化。
三位候選人均對布什對俄羅斯的態度持批評意見。他們都認為,布什對普京不夠強硬。他們也都不認同布什在處理與重要盟友北約關系時的方式。
另一個相同的觀點是在阿富汗問題上,即阿富汗戰爭最終將成為美國歷史上最長的戰爭,不僅會比伊拉克戰爭要長,甚至會比越南戰爭還要長,后者持續了14年之久。我們現在已經進入阿富汗戰爭的第七個年頭。三位候選人都說他們將投入更多的努力。這也是一個對中國來說尤其重要的問題,因為中國和阿富汗部分接壤。
美國現任政府同時有一個阿富汗政策和一個巴基斯坦政策,而兩個政策之間缺乏有效整合。美國需要一個整合的戰略概念,從黎巴嫩到伊拉克,再到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我們也需要中國參與這一戰略的形成。我們需要中國的支持和理解,因為雙方有共同利益。中美在伊朗、阿富汗和巴基斯坦都有共同的利益。我們需要戰略理解,這涉及到大的鄰國,包括印度。
在朝鮮核問題上,這屆美國政府做了一件正確的事,即支持由中國提議的“朝核六方會談”。我不知道朝鮮核問題最終會如何解決,但目前的進展比當年美朝舉行私下的雙邊談判要好得多。這是一個巨大的突破。在此我想借《財經》雜志由衷地向中國政府表示感謝,如果沒有中國的支持,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發生的。這是一個可為其他領域借鑒的模板。
《財經》:中國政府為即將到來的北京奧運會傾注了許多努力,你如何看待最近發生的一些風波?
霍爾布魯克:我希望、也期待北京奧運會成為最好的一次體育盛會。我所擔任主席的亞洲協會強力支持北京奧運會。就近來發生的事情,中國在申請2008奧運會時,說過將會開放、透明,媒體可以獲得自由的信息。我認為,讓人們表達他們的想法是很重要的。美國人相信自由言論。控制言論不能防止問題產生。我個人傾向于美國對待信息的方法,那就是“百花齊放”。你不會喜歡所有的“花”,但應讓它們都開放,因為當你吸收了公眾的力量,你就會從討論中獲得彼此理解和進步。
任何重大的會議,不論是聯合國大會還是國慶慶祝,總會給各樣人等獲得公眾注意力并表達其觀點的機會,這是開放社會的一部分。只要是非暴力的,就是健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