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君王論

不久之前，美國舉行了這屆總統大選的第一場電視辯論，主角當然是麥凱恩和奧巴馬。賽后CNN特地組織了一場座談會，請來名家分析和評論兩人表現的優劣。一眾專家不約而同都指出，麥凱恩的一個明顯策略，就是在辯論中把“參議員奧巴馬并不明白”(Senator Obama does not understand)這幾個字一直掛在嘴邊，一共說了7次，用來嘲諷對手，營造對手幼嫩、無經驗的感覺。

很多人都會問，只是“does not understand”寥寥幾個字，又不是什么高瞻遠矚的政綱或者慷慨激昂的政治宣言，這就已經是電視辯論中的秘密武器？

要解釋，就得重提當年另一位美國總統里根的招數。

1980年，還是在野黨候選人的里根，挑戰在任總統卡特。當進行電視辯論時，諷刺的是，卡特這位總統竟然面容繃緊，表現得心浮氣躁，甚至指責起對手來。好一個里根，不但沒有與對手撕破臉皮，反而始終面帶笑容、神態輕松，說起話來不徐不疾，絕不與對方潑婦罵街，語氣反而像叔叔教訓最愛撒野的淘氣小朋友一樣，報以一句：“There you go again！” (你又來這一套了)

就是這樣戲謔的一句，剎那間，仿佛便把兩人的身份和地位對換了，把卡特比了下去。“There you go again”這句話，一夜間全國風行。《時代》周刊的民調專家丹尼爾·揚科羅維奇指出，辯論后出現明顯的民意轉勢：“民眾對卡特的不滿積累已久，只是對投票給里根仍心存疑慮，但一場辯論掃除了這最后障礙。”卡特大勢遂去。

20年之后，2000年總統大選，在任副總統戈爾對挑戰者小布什。面對被形容為“德州牛仔”的對手，戈爾遂想到重施里根的故伎。

當小布什發言時，戈爾一個又一個輕藐的眼神，連連地搖頭嘆息，可謂層出不窮。其實戈爾是務求以微妙的身體語言，影響觀眾對其對手的觀感，甚至一挫對手的信心和銳氣。即使小布什發言時，電視直播的鏡頭不是對準戈爾的臉孔，后者的輕微嘆息或訕笑聲，還是可以透過麥克風廣播出去。

當小布什說“我同意‘副總統’的意見”時，反應敏捷的戈爾立時以為機不可失，即撿了這個現成的便宜，報以一句：“我也同意‘州長’的意見”，企圖藉此提醒觀眾，副總統和州長兩者身份和地位上的差距。

在這一點上，香港特別行政區行政長官曾蔭權無疑就老實得多，在2007年行政長官選舉期間所舉行的電視辯論中，他一直稱呼對手立法會議員梁家杰為“Alan”(即其英文名)，而非“梁議員”。

但在接下來一個星期，民意調查的結果卻出現“大逆轉”，慢慢轉向小布什那一邊，令很多政治評論員和所謂口才培訓專家都跌盡眼鏡。事后的一個解釋，就是戈爾的表現太“過火”，有失風度。

什么原因導致里根和戈爾使用同一策略的效果天差地別呢？我想原因之一，就是當時里根是處于“下風位”，是挑戰在任總統，觀眾多少都有些鋤強扶弱的心理；相反，戈爾卻處于“上風位”，是掌權的副總統，同一種做法，反會被人視為恃強凌弱。無論如何，這種“輕慢”對手的做法在電視辯論中是險招，得衡量選舉中的民情、雙方既有形象等因素，才可審慎使用，否則很易過火。

另一場由兩位副總統候選人拜登對佩林的電視辯論也在不久前舉行。佩林被稱為“冰球媽媽”(hockey mom)，這詞指那些常常陪著孩子打冰球的媽媽，引申為尋常家庭主婦之意。最近在一些媒體訪問中，她暴露出政治尤其是外交知識極為貧乏。所以在辯論前，很多人都在想，能言善辯的資深政客拜登，是否會在其專長項目外交上對佩林窮追猛打，讓她出盡洋相。結果卻叫人意外。

整場辯論中，拜登并沒有咄咄逼人，沒有如麥凱恩般，把對手佩林“does not understand”之類的話掛在嘴邊。他沒有直接向佩林發炮，而把矛頭轉向麥凱恩，集中火力攻擊。其原因，相信是他怕給人倚老賣老、欺負女人的印象。

就算佩林將北約駐阿富汗部隊司令David McKiernan，說成是McClellan，拜登也沒有直接指出其錯誤或出言譏諷。佩林尖銳攻擊他有兒子當兵，卻支持奧巴馬對伊拉克駐軍撥款案投反對票，又指他對伊拉克戰爭的立場搖擺不定，拜登都沒回應。到最后，佩林甚至向她的共和黨前輩前總統里根“偷師”，搬出前述的辯論金句：“There you go again， looking back again.”(你又來這一套，又向后看了)，拜登仍然沒有面露半點不悅。

結果，在麥凱恩對奧巴馬的那場電視辯論中，“does not understand”這種教訓式口吻，沒有助麥凱恩脫穎而出，在之后CNN所進行的當場民意調查中反被對手奧巴馬所壓過；相反，拜登對佩林時，擺出慈祥、謙厚的老人家形象，沒有老氣橫秋、咄咄逼人，卻讓他成功避過失去女選民的陷阱，在之后CNN進行的當場民意調查中，大幅度壓過對手。

電視辯論，就是這樣，是一門高深的學問。

有關美國總統大選中電視辯論的經典案例和學問，可說的故事甚多，留待往后幾期再逐一詳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