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全世界對你的期望
親愛的木木:
我和男友相處不錯,已經(jīng)打算結(jié)婚。婚后兩家家長會催我生孩子。我非常不喜歡小孩,如果可以的話想一輩子都不生。我男友也不喜歡小孩,可他覺得別人都有小孩所以自己也得有。他總認為生個小孩扔給長輩去照顧就行,完全不打算操心。
真要生了孩子,我肯定親自照顧教育,但這樣對我的工作和生活會有非常大影響。他不太求上進,是個大男孩,而我收入高于他,我懷疑生了孩子不僅得由我教育,還要我來承擔主要經(jīng)濟壓力。除非我有扛到離婚的覺悟,否則還是得生。但我很懷疑,他平時悠哉游哉,將來怎能承受這么大負擔?
小L
親愛的小L:
為考察美國人民的世界地理知識,美國一電視臺曾經(jīng)走上街頭,他們問其中一位青年群眾:請說出用烏字開頭的國家。群眾遲疑地說:烏托邦?
生不生孩子是個人意愿,理論上每一個人的自由意愿都應該得到她男友、她男友爹媽、她本人自己的爹媽,以及街道委員會大媽尊重,然而問題是只有在烏托邦這個國家里,才可能發(fā)生每個人的自由意愿都得到了尊重這么美好的事情。
身為一個女青年,結(jié)婚生孩子是你男友、你男友爹媽、你本人自己的爹媽、街道委員會每一位大媽以及全世界對你的期望,沒人在乎你想不想生以及你不想生的理由有幾種、邏輯多強大,所以我的問題是:不要忙著說服大家不生孩子是多么有利于事業(yè)、有利于經(jīng)濟、有利于地球媽媽,你準備好反抗全世界對你的期望了嗎?
從某種程度上說,你瞧不起你男友,我本人其實也很樂意鄙視他:他屈服于別人對他的期望;他無法承擔責任,卻不介意讓別人替他承擔。在一個純粹的世界里,每一個女青年都不值得跟這樣的人共度余生,但是你決定跟他結(jié)婚,所以另一個問題是:請問你跟他結(jié)婚是因為他身體很好嗎?
抱著離婚的覺悟結(jié)婚前,你至少可以抽20分鐘想明白為什么要結(jié)婚。友情提示:根據(jù)維基百科記載,從上古以來,我們結(jié)婚的理由無非三個——傳宗接代、增加收入以及愛情。
前面兩個你顯然不太需要,那么難道是愛情?
想清楚為什么結(jié)婚之后,再想想在你追求的一切東西里面什么是最重要的,愛情、工作,還是絕不生孩子的自由意愿?因為現(xiàn)實是你肯定要為了什么犧牲點其它,搞清什么是你最想要的,然后燃燒你的小宇宙,戰(zhàn)斗吧!
這個世界上能夠反抗全世界對她的期待的女青年很少,但倒并非沒有,祝你好運。
向庸俗漢語說不
樂天
有些詞我怎么就那么膩味。
比方說“搞定”?!案恪钡故莻€好字,百得膠,“最近搞了套房子”,“最近搞了輛車”,顯得老于世故,好像常這么干似的?!案愣ā本拖邮拦实眠^分了:你都說“搞”了還不覺得心虛,聲稱能“定”,好比揚言吐口痰能砸死一只耗子,不是囂張是啥?我是文雅人,大大地聽不慣。哪來的呢?最早是一個什么免吹定型膏的廣告里有“三分鐘把頭發(fā)搞定”一說,“搞定”倆字還是群口喊的,也不知道弄弄頭發(fā)哪點值得豪邁。
比方說“打造”。把燒紅的鐵擱砧上敲叫打,打成個小鏟子拿去抹磚縫叫造,連在一起算什么呢?感覺又是廣告行當?shù)漠a(chǎn)物。最惡俗的叫“打造一個平臺”,比“一道亮麗的風景線”更惡俗,“平臺”本來就是虛玩意兒,還豪情萬丈地要去“打造”,其實又不是真正的泥瓦匠,純粹是空對空地比劃兩下,說得好聽。然后有“打造一個團隊”,不就是糾集一伙人嗎,大不了拉到海濱度假村培訓兩天。最不像話的就是“打造一個空間”:空間都需要打造,時間豈不是得“冶煉”了?健身房里那些練武術和打太極拳的,我看他們都在“打造空間”。
“打造”這詞純屬文字泡沫,以前在報社,一碰見稿子里有“打造”我就換詞,通常換成“營建”,看看,透著那么秀氣。“打造一個團隊”改成“組建一個團隊”,“打造一個空間”改“創(chuàng)建一個環(huán)境”,至于“打造平臺”那是眼中釘,見了先刪,刪完再想怎么換詞兒。好端端的漢語都被商業(yè)行為給整得庸俗不堪,像搞房地產(chǎn)的人還會腆著臉說,最美的漢語都是用在我們產(chǎn)品的廣告里頭的。
最近說“糾結(jié)”的人多起來了。我跟不下半打人認真辨析過:“糾結(jié)”,究其涵義用法,無非就是“郁悶”的加強版,“郁悶”到實在想不開,要揪頭發(fā)了,就是“糾結(jié)”,所以,我們大可用“很郁悶”、“焦慮”甚至“焦灼”來替代“糾結(jié)”?!敖棺啤笔莻€多精英的詞,又是漢語色香味俱全的高檔土特產(chǎn)之一,說一個人“焦灼”的時候,你簡直能聞到一種平時只在廚房里才可能聞到的氣息。
知道我脾氣的人都不會主動說這類詞,誰知頭兩天卻被氣到了。一個最好的朋友,和她的聊天記錄三年來我已經(jīng)存下了七八個,在得知我最近收了一批書后,善意地提醒道:“你該打造一個新書架了?!?/p>
為什么,為什么我們的日常生活那么容易受庸俗語言的侵蝕?我第一時間回話:“你不知道我向來是用‘營建’代替‘打造’的嗎?”過了幾分鐘收到答復:你以為營建就沒有房地產(chǎn)的味道了嗎?
沒見到的人
王晶
我在想念這次旅途中沒有見到的朋友,比如未名。
2006年我在波爾多遇到他那天,他站在街邊,被兩個警察拉住。地上攤著他的小提琴盒和軍用旅行袋,盒子里全是硬幣。他沖兩個警察喊:“傻逼,滾蛋!”隨后拿出合法的10年居留證。但警察還是說:“拿上你的東西,跟我們走?!?/p>
我覺得這樣下去他可能會在號子里蹲上幾天,就上去說:“其實他也就在街上拉了會兒小提琴?!本鞗]理我。未名沖我笑道:“沒關系沒關系。這幫傻逼吃飽了撐的。你給我留個電話,晚上我們喝酒。小事小事?!?/p>
我留了電話。沒想到晚上7點多的時候,他真打來了,喊:“你小子可以嘛,這幫傻逼急了要打人的。怎么樣,來我這里喝酒?我知道一家餐館,10塊錢吃飽!”
未名住在波爾多的移民區(qū)。他打開門,一間屋子七八平米,唱片散亂一地,夾雜著七八把小提琴,已經(jīng)被拆得不成樣子。我說 :“怎么有這么多琴?”他喊 :“琴不好,不好。你看,這隨便一把都要好幾萬,都是大便。我現(xiàn)在拉一把國產(chǎn)的,2000塊人民幣,非常好。你不要客氣,我這里還有酒,我們先喝,喝差不多了去吃飯?!?/p>
我們就喝兩公斤盒裝的紅酒。劣酒勁狠,不一會兒就有點醉了。
我看到一疊照片,各種時候的他:與不同的男人和女人的,在俄羅斯街頭拉琴的,在西班牙河里捉魚的。越往后,面容就越老。最后一張,他趴在地上,左眼一片血紅。我說 :“怎么搞的?”他喊:“跟阿拉伯人打架。阿拉伯人打架厲害,我一個人,他們好幾個,把我打得動不了,就在這條街里。這只眼后來就瞎了?!?/p>
我們半醉著說了半晌。他說,他弟弟在哈佛,父母黑在了美國。他在法國,沒錢去看望他們,于是一家人就此隔海相望。聽得出來他弟弟混得并不如意。
然后我們搖搖晃晃地起身,去那家餐館。餐館確實好,等羊排和烤牛肉上桌時,他就高興起來了。我不太記得我們說了些什么,只記得不管我說什么他都搖頭說:“你放屁,你不懂。”我要是急了反駁他,他就喊:“張愛玲說的好哇,因為慈悲,所以懂得。你不懂,你不懂?!?/p>
后來,我被索邦錄取,但沒錢搬家去巴黎。他說:“你不要到處借錢,借不到的,你以為別人比你有錢?別人有別人的花法,他自己并不覺得他有錢。我是走不開,不然我去巴黎,我拉琴養(yǎng)你上學。我一天拉50塊,肯定夠我們用?!?/p>
但我還是去了巴黎。他給我打過電話,仍然喊著,我不得不把電話從耳邊拿開點: “你小子可以嘛,要發(fā)財啦。我要去西班牙,你找不到我,有事我給你打電話?!?/p>
但后來我再也沒見過未名,也沒接到他的電話。
別人的生活
豆花
“十一”長假我爸媽來了一趟北京,背著幾十斤豆瓣醬,裝在一個黃色的大瓦罐里。這些豆瓣醬完全是篇散文,還是汪曾祺那種級別的。我爸不厭其煩向我描述今年夏天姨媽是怎樣每天清晨把筲箕裝的黃豆瓣搬到院子里曬太陽,然后趕在夜晚的露水下來之前搬回去,這中間包括了一個喜怒無常的四川雨季。在豆瓣醬完成前的一個月,最后他們放了30斤青辣椒進去,每根都是貨真價實的四川“二荊條”。
這幾十斤翻過秦嶺越過黃河的豆瓣醬徹底改變了我的生活。我媽變著花樣神奇地在我的小廚房做出了一道道川菜。在他們的指導之下,我在家樂福找到了兔子肉、酸青菜以及小花椒。
我開始每天吃四頓飯,早上喝粥加榨菜,宵夜吃面配酸奶,每頓飯后都要吃水果。大概吃太多了,我一過11點就開始發(fā)困,但還是應我媽的要求堅持開個家庭會議,主要問題是討論第二天的菜譜。
與此同時,爸媽也開始進入北京時間。去任何地方,我們都要提前兩個小時出門,從頤和園回來時我們在不到一千米的地方堵了整整一個小時,我媽睡著又醒了,我欣慰地告訴她,我們到北大了。我們在故宮被沖散了,我在乾清宮門口吃橘子,他們在坤寧宮喝水。
他們在外面艱難地說著普通話,只有去新前門大街那家瑞蚨祥時,我媽被里面的絲綢給震住了,脫口而出:“狗日的以前的官太太穿好好哦!”我給她買了條巨貴的絲巾,在一個小小角落滿足了她官太太的夢想。除此之外,我們買了很多本來我終其一生都不可能購買的東西:鳥巢門口的福娃手機鏈,10塊錢5個;后海的煙斗,20塊一包煙絲;王府井的據(jù)說是瑪瑙做的手鐲,10塊錢1個;以及9只烤鴨。但聽說了價格之后,他們堅決否決了去全聚德的計劃,雖然我家小區(qū)對面就是一家碩大的分店。
我們都覺得對方過得不好。他們說我一個單身姑娘在北京供房并且計劃供車壓力未免太大,每天回家躺在一米八的大床上又太寂寞,其實我床上明明有兩只小熊;我說他們在一個小城市生活了一輩子而且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難以理解,在那里我媽買不到好用又便宜的化妝品,我爸喝不到ABSOLUT牌的伏特加,當然就算能喝到估計他也不舍得喝。
最后他們回四川了,帶著烤鴨福娃煙斗絲巾中南海煙,在北京西站背得直不起腰。我應該寫篇《背影》的,但他們到家的當天下午就在小區(qū)里快樂地搓上了麻將,我則在千里之外的北京國貿(mào)某家酒吧里喝了一晚的龍舌蘭,20天里第一次沒有準時吃飯。我猜我們都松了一口氣,總算脫離了別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