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紅玉蘭

一

披著一身粉塵，夾著厚厚的講義，拖著疲憊的步子，我怠倦地向教師休息室走去。

“李老師，等一等!”

回頭一看，是收發員王青，正風風火火地跑過來。

“啥事?\"我問。

“你的信。”

“信?”我一激靈，瞪大了眼睛。接過信，急看落款：復旦大學中文系!是我女兒的!我風似的走到休息室自己的座位上，小心翼翼地撕開信封，一行行娟秀的文字跳入眼簾：

親愛的媽媽：

在社會已經進入信息時代，家書已成為歷史的今天，請別見怪您的女兒用這種原始又古老的方式給您寫信，因為舍此，不能表達女兒對媽媽的感激和思念之情……

我的眼淚刷地流了出來，幸好同事們都沒在場，沒有出丑。我閉上眼睛，定了定情緒，喝了幾口水，慢慢讀下去：

媽媽，女兒只所以有今天，全憑您的寬厚、理解和包容，您的巧妙的因勢利導，這一切又源于您博大情深的母愛!您還記得縣城東關園藝場里那片郁郁蔥蔥的紅玉蘭樹嗎?……

讀到這里，我思維的閘門早已被濤翻涌，女兒那俊美的面容與那片枝繁葉茂的紅玉蘭在我眼前不斷晃動，幻化在一起。

二

女兒出生在農歷四月。“人間四月芳菲盡”。又因女兒姓劉，劉又與留諧音，我為女兒起名劉芳菲，寓意永遠留住那鮮花爛漫、春光明媚的四月天。又因哈佛才女劉亦菲是女中楷模，故又有效法之意，惟愿女兒也能成為一代俊秀。

女兒上高一時，成績是班里的佼佼者。參加省中學生英語演講大賽，一路過關斬將，蟬宮折桂，奪得一等獎，于是又成了學校的名人，先后擔任了校廣播站站長，班級學習委員，學校學生會文體委員。用女兒的話說是：身兼數職，日理萬機。

高二時，女兒的行為漸漸有了變化。原來每天晚上放學后，不論多晚都要偎在我的懷里，敘說在學校每天所經歷的奇聞趣事，然后給我一個飛吻，道聲“媽媽再見”，或“媽媽晚安”，然后才走進自己的房間。可最近，一回到家，洗漱之后便徑直走進自己的臥室，然后將門閂死，好像媽媽不存在似的，這讓我既納悶也失落。但我又想，高二是高中階段學習生活承上啟下的重要階段，可能女兒的學習壓力太大，也或許是16歲的花季少女，自認為自己已經長大，應該逐漸離開媽媽了，所以并不在意。

時隔不久，突然發現一向不講究穿著的小芳菲，突然間變成了時下最流行的時髦發型——李宇春頭，并悄然淺施了粉黛，輕抹了口紅。過去女兒洗臉時，連臉上的水都來不及擦，現在是洗著臉照著鏡，末了還用手指理理蓬亂的頭發，才肯離去……這一切給我一種預感，女兒一定是早戀了！

聯想到最近報刊上、互聯網上登載的一例例觸目驚心的早戀悲劇，我的頭一下子漲大了……我不敢再想下去。看來得瞅個機會，一定要和女兒好好談談。

三

周六到了。我早早坐在客廳，心不在焉地翻著幾本教學雜志，翹首等待女兒的歸來。

通常，周六下午上兩節課后放學，女兒到家的時間大致在四點鐘左右，可今天，直到五點半鐘，才聽到女兒的腳步聲。我馬上迎了上去。

芳菲一見我站在門口，一臉的嚴肅，愣了一下，“媽，你早回來了?”

“嗯!”

女兒說著便往臥室走去，被我一把拉住。“菲菲，媽在家等你多時了，能和媽說說話嗎?”原本的嚴肅一下子又變得輕松起來。

“媽，有事嗎?”女兒似乎意識到了什么，但又一臉的困惑。

我把女兒攬在懷里，坐在沙發上，看著女兒粉嫩的臉上略帶疲憊，想到她的不自重，我的心里一陣酸楚，眼淚在眼眶里打滾。

“媽，你到底有啥事?快說呀，我還要看書哩!”女兒有點不耐煩了。

我忽地站了起來，“菲菲，媽媽是個老師，也是個女人，是過來人，我看你最近情緒有點不正常，跟媽說實話，是不是有啥事瞞著媽，是不是在談戀愛?”

“嘿，談戀愛?媽，你瞎說啥呀，是不是更年期了，對事情敏感，竟懷疑自己的女兒談戀愛?”

女兒雖然故作輕松，但看得出，她的表情極不自然。

突然，她抱住我的肩膀，給我一個飛吻，“不會的，女兒心中崇拜的偶像可是哈佛女孩劉亦菲姐姐，談戀愛，太沒出息!”說罷，快步走進自己的房間，嘭地一聲關了門。

我的心也隨著撲通撲通的，難道是我這個當媽媽的多慮了嗎?唉，現在的年輕人……我無奈地搖了搖頭。

一天晚上，女兒放學后，表現出煩躁不安，魂不守舍。我站在門外，悄悄觀察她。沒多久便聽到摔書的聲音，又聽到“煩死人了!”然后關掉臺燈，連腳也不洗便和衣而睡。直覺告訴我，女兒確實在戀愛，并且遇到了不順心的事。

一股無名火騰地燒了起來，面對撒謊的女兒，真想揪她起來，狠狠揍她一頓，至少也數落數落早戀的害處。但理智告訴我，這樣做只能毀了孩子。我必須弄清事實真相，然后再予以疏導，這才是絕妙良方。想到此，我的心里有了底。

周二下午沒課，我騎電動車來到涅陽一高中，女兒的班主任老師，一見面便快言快語，“我知道你是為芳菲的學習而來的，她近來課堂上聽課老走神，心不在焉，這次中考由第一名下降到第十三名，我也挺納悶，正幫她分析原因哩!你來得正好，要不我還準備去家訪哩!”

我的心一驚，果不其然，一切盡在預料之中。

我裝作若無其事地問：“你發現她早戀沒有?”

“目前還沒發現這方面的苗頭和跡象，我也懷疑，但沒有證據，她本人死不承認。”

我的頭有點懵，往鬢角上擦了點風油精，站在風地里吹了吹，頭腦清醒了一些。我決定去找芳菲最要好的女同學王小靜。

我簡單地詢問了小靜近來的學習情況，便切中主題，“小靜，你是芳菲最鐵的朋友，在一起無話不談，你要如實告訴阿姨，菲菲最近是不是在談戀愛，阿姨都快急瘋了!”

“阿姨，你別急!”小靜猶豫了一下，拉著我向足球場走去，那里沒有同學活動。

“阿姨，這不是芳菲的錯，你千萬別責怪她。最近，班上確實有兩個男同學在追芳菲，一個是班長，一個是團支書。芳菲說這兩個男生都很優秀，不好從中選擇，因此整天神魂顛倒，心里很亂，無心學習，都快煩死了!”

天哪，女兒不但談戀愛，還同時和兩個男生談，這還了得！

是夜無眠。我輾轉在床，心想用啥辦法，才能斬斷女兒的情絲，讓她迷途知返。

四

難得一個雙休日，女兒在家。

我和女兒商量，庭院里空蕩蕩的，應該栽棵常青樹，讓住宅四季常青，生機無限。女兒高興得拍手贊同，連說幾個“好好好!”

我們騎自行車來到縣城東邊的園藝場。

偌大的園藝場內，綠樹吐翠，春意盎然，四季桂散發著幽香，月季花姹紫嫣紅，碩大的紅玉蘭花，笑靨綻放，令人心曠神怡。

我和女兒商量，決定買一棵紅玉蘭，并由女兒挑選，我不干預。

女兒在半人高的苗圃里來往穿梭，歡快得像花蝴蝶。看看這棵，摸摸那棵，都長得一般高大，都是郁郁蔥蔥，綠油油的，可愛無比，挑來撿去，卻拿不定主意。

大片苗圃園快看完了，女兒最終沒有挑下中意的那棵。

“媽，你也來幫助挑選，我眼都看花了，不知哪棵更優!”

我看火候到了，故作漫不經心地說：菲菲，你看這小樹苗，不到一人高，多像十五六歲的花季少男少女。但它們畢竟沒有成型，可塑性很強，還分不出孰優孰劣，要不這樣吧，今年咱先不買，明年咱再來，你看咋樣?

聽了我的話，女兒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許久，才紅著臉說：“還是媽媽老道，有經驗，女兒聽媽媽的!”

從那以后，女兒恢復了往日的天真活潑與自信，學習成績火箭似的直往上竄。我知道由買樹所講出的樸素道理，已經深深地啟發了女兒，使她能夠迅速調整好心態，處理好男女之間的關系，沒走出多少彎路。我在想，假如我在了解到事情的真相后，大發雷霆，對女兒大打出手，那么事態的發展肯定不會是這個效果，女兒也肯定不會順利考入名牌大學。

這便是女兒信中所提到的紅玉蘭林的全部經過。

五

繼續讀女兒的信。

信的結尾這樣寫道：“媽媽，女兒現在所真正崇拜的偶像已經不是劉亦菲姐姐，而是國務院副總理吳儀奶奶!但你要以為女兒有野心，是羨慕她的顯位要職的話，那就錯了!女兒是崇拜她對事業的執著追求!為了事業，吳奶奶至今仍孑然一身，這是何等高尚的情操和境界!我在此向您表態：女兒今生事業未成，不談婚論嫁，真不行就當老處女!”

信看到此，我撲嗤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