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小閣樓

又是一個花開花飛的日子，面對漫山遍野的花兒，人就像回到了從前。那年那月，點點滴滴的往事如紛紛揚揚的花雨落進心田，成了我生命里最珍貴的鏡頭。

兒時，為了不受干擾便于管教，父親精心設計并親手修建起小閣樓專供我讀書。小閣樓三面有窗，直立在院子東南角的綠樹花叢中。東窗能望到無邊無際的青紗帳；西窗能看到遙遠的天邊南窗外時時傳來蟲兒唧唧青蛙對唱。春天，有燕子飛到窗前探望夏天，有蝴蝶落在書上陪伴秋天，滿眼果實張口就能吃到大黃梨；冬天，可以靜靜感受白雪童話。天真的我再也不愿離開這個安全又別致的小閣樓，整天呆在里面玩弄琴棋書畫，經常頭枕月光抱著唐詩宋詞入睡，醒來時聞不完的滿院花香令人心醉。

記憶中，幾乎每天都被父親關在小閣樓里讀書寫字。當時，似乎全家人都很忙。爺爺在外工作，偶然回來只和哥哥玩；父親整天忙著寫大字報畫漫畫；母親則沉浸在她的樣板戲中。

能歌善舞的母親也想把我訓練成小演員，’誰知父親知道后怒發沖冠，并燒掉了所有的表演道具，惹得母親還為此傷心流淚。孤獨的我，最奢侈的想法就是在外婆的身邊尋找歡樂。

外婆是個標準的大家閨秀，出嫁時正逢桃花盛開，五匹大馬護送著她從一個桃花村到了另一個桃花村，那張燈結彩穿行在桃花林中的大花轎讓我心馳神往。與外婆為伴時，她還教我做女工、講美麗的神話、唱動聽的歌謠。她常常對我講：女孩子一定要心靈手巧，否則出嫁以后會遭人嫌棄的——傻傻的我還常常問外婆：什么時候自己也能坐上大花轎嫁出去呀?

在一個父母外出的日子，外婆悄悄放假讓我和小伙伴一起去玩。不知不覺，我們跑到了一片山地偷偷挖苜蓿。挖著挖著，誰知生產隊長追趕過來，小伙伴們都飛也似的逃跑了。有的籃子滾了、有的大喊大叫，等不知所措的我回過神來準備逃跑時，不料被一塊石頭絆倒。眼看小伙伴們都跑遠了，我急得只好坐在地上哇哇大哭。這時，生產隊長也不追趕了，他扶起我，幫我撿起撒了一地的苜蓿，并叮嚀以后千萬別到這么危險的地方來了。

這次冒險讓我對那個生產隊長心存感激，但回想起來，仍像狼來了一樣心有余悸。為此，我的腿還受點輕傷，在外的爺爺知道后便責怪外婆看管不嚴，惹得一家人又不高興。小小的我總盼望著自己快快長大，能和外婆一樣在那桃花盛開的日子坐上大花轎歡歡喜喜嫁出去，從此遠離小閣樓，遠離單調枯燥的學習環境。

九歲那年，當我有機會領略完大城市的風光后，就不再留戀小閣樓的景色了。尤其是目睹家鄉一個已婚女人的不幸后，徹底消除了我對那個大花轎的向往。那是一個文弱善良的女子，嫁給一個莊稼漢后因為連生三個女孩而不斷遭受公公婆婆的斥罵，到后來那個愛她的莊稼漢及家族中的男人也對她拳腳相加，可憐無助的她最終變成了瘋子，整天衣不遮體，見了人一會兒哭一會兒笑。這樣的情景，大約每天都會在吃飯時間出現在小閣樓的西窗外。善良的外婆總是送給她衣物食品，還經常幫她洗臉洗手。

面對這個可憐女子，我開始一身軍裝出入同學間，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掩飾脆弱的自己不受別人欺負，并暗暗下決心：長大后堅決不上那個大花轎，因為嫁人后也有可怕的事情等著呢。從此我時刻為將來當一名勇敢堅強的女兵做準備。于是，就拒絕穿那漂亮裙花花衣，一反常態的舉動讓家人大傷腦筋。幼稚的我便將正戴的粉紅風雪帽故意扔進學校的廁所，又將自己印花的確良上衣送給了女同學，還背著家人將蝴蝶結踩碎。不知內情的母親為我的丟三落四責怪了好長時間。

最大的一次叛逆就是當著爺爺的面，將他發給我的二元壓歲錢一把撕掉，因為他當場給哥哥發了十元。沒想到這一舉動，競惹怒了太上皇似的爺爺，他非要把這個大逆不道的女孩送給別人家，幸虧有外婆的呵護才使我逃過這～遭。

有了如此的童年，就注定我在眾里尋他千百度，年近而立終于覓到了牽手郎君。他是一個敢于見水修橋逢山開路的倔強漢子，這對喜歡漂流的我充滿著神奇，便有了那副暗藏兩人專業和名字的自擬結婚對聯日月常新麗人才子共吟窗前詩，大地林茂毅君秀女同修幸福路。橫批：比翼雙飛。因為心中害怕大花轎，就注定了自己以這樣簡單的方式開始了二人世界。令人驚喜的是，當年那個踏遍青山不知伊人在何處的他，竟然在與我相識前的一個晚上夢見自己在桃花林中和一個素雅女子漫步……如今，兒子生龍活虎，樸實簡單的小家中充滿融融春意。

年近不惑，雖然沒有走進軍營，卻始終緊握著那支父母給予的筆涂涂寫寫，而且心甘情愿地做起小女人來，讓花的濃情蜜意營造家的氣氛。

在那塊重男輕女曾讓我遠離的故土上，看著依然耕作的父老鄉親，我的心里充滿了感動。是那永遠的小閣樓，孕育了我會飛的思想；是那緊鎖童心的家教，奠定了我遠行的自信。

看遍天南海北林林總總的高樓大廈，唯有那依然站在綠樹花叢中享受自然的小閣樓，似乎永遠不需要任何問候和回報，只是默默地注視著我走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