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衛(wèi)星,稍稍上了點年紀的中國人是不陌生的。在上個世紀的大躍進狂潮中,諸如水稻畝產上十萬斤、紅薯畝產一百多萬斤等豐收衛(wèi)星曾讓人一度迷狂,最終又墜入冰谷。這樣的衛(wèi)星是在怎樣的內因外因下放起來的?據說至今還未有定論,沒有定論就沒有定論吧,我更感興趣的是歷史上另外一型衛(wèi)星,即“道德衛(wèi)星”。
中國號稱文明古國,據稱向來是以道德為立國之本的,“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的調子始終高亢地響在歷史的天空。在上者要以德教化下民,底層百姓也以德相推許,于是道德衛(wèi)星一次次沖上了云霄。近讀清朝雍正皇帝的一些資料,意外發(fā)現(xiàn)這位即位后實行“大清洗”的“圣君”居然也是一個熱衷于放“道德衛(wèi)星”的人。
雍正在道德教化中最喜歡的一件事就是獎勵拾金不昧。1727年,一個鋤草的滿人在送錢糧的途中,發(fā)現(xiàn)車內有別人遺落的元寶一個,便呈報了有關官員。雍正得報大喜,說:一個卑微的夫役不貪撿到的財寶,實屬可嘉,那個元寶就獎給他吧,并命八旗中宣傳此事。這是雍正朝報告拾金不昧事跡并且得到皇帝嘉獎的先河。第二年,那個被二月河先生小說寫出了名的田文鏡上奏皇帝,說是他治下的河南一農民更了不得,在地里撿到了170兩銀子如數(shù)交還,而且不受失主報酬。雍正這回出手更大方,既給農民賞銀,還賜了個七品頂戴,并傳旨要求官紳士民各界學習效仿。僅僅一個月,田大人報告在他的轄區(qū)又有了拾金不昧的好人好事,雍正龍顏大悅……好家伙,從此各省呈報路不拾遺先進事跡的奏折紛至沓來,“好人”也不再限底層夫役,而是各行各業(yè)各種類型,“好事”也愈變愈奇了……終雍正一朝,此類道德衛(wèi)星就沒有停放過。乾隆繼位,卻遠不像他老子對道德衛(wèi)星如此熱衷了,他規(guī)定:若真有拾金不昧的道德君子,地方官員可以酌量獎勵,但不準向上司申報,總督巡撫等高官也不得借這一類事情上奏。原來,就在雍正大張旗鼓地褒獎“好人好事”時,許多地方已經出現(xiàn)了作弊現(xiàn)象:既然上交“遺金”不僅可以博得官職和好名聲,而且還能得到比“遺金”更多的物質獎勵,這樣的好事誰不愛做?而且天知道這上交的“遺金”的真的主人是誰呢?
史家分析,雍正在褒獎“好人好事”時,對可能出現(xiàn)的作弊缺乏警惕。其實照我看,素來精明過人的雍正并非失察,而是自有他的小九九的。考察爭放道德衛(wèi)星事件,其中有三方利益博弈,不可不辨。首先是皇帝老兒,他為什么對道德衛(wèi)星如此熱衷?又為什么對可能出現(xiàn)的作弊眼開眼閉?很簡單,路不拾遺,這不是自古以來民風淳厚、世道清明的盛世標志?而盛世又是誰締造的?這不是證明寡人乃天縱圣明嗎?其次是爭先恐后上報“好人好事”的各級官員,他們熱衷于此的原因也無非是一種利益驅動,既然皇帝好這個,我們就多多益善,讓他高興高興,趁機拍拍其馬屁,同時還可以借此表示自己對老百姓教導有方,也算政績一種吧。至于那些拾金不昧的,排除其中真正的道德君子,相當一部分是沖著政府嘉獎的實惠而來的。
在底層人民中間原本是有拾金不昧之類美好傳統(tǒng)的,那是老百姓淳樸的自發(fā)行為,他們根本沒有指望得到什么回報,這是真正的善行。可是一旦在上者出于某種利益考量要對此進行誘導時,整個事情就發(fā)生了質的變化。雍正王朝有計劃有組織地對拾金不昧者給予名利實惠,不僅起到了誘使定力不夠的人做假騙取各種的作用,而且在那些淳樸的人看來,這也是對自己善行的一種污辱,為了避免被別人認為是欺世盜名,下一次他們碰到路上的“遺金”,只怕要考慮應不應該拾起它并上交官府了。看似在褒獎君子和善行,實質卻敗壞了民風。歷史也已經告訴我們,經過一番利益博弈,“道德衛(wèi)星”一個個高掛云天的時代,也就是整個社會實際道德水平讓人憂心忡忡的時代。
責任編輯 卓 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