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時常抒情,是因為我們覺得我們有思想、有感悟,有對人生與別人不一樣的體驗,所以我們用文字或優(yōu)美、或浪漫、或悲愴、或荒涼、或深刻、或獨特地表達出我們的情感來。這是每一個人享有的自由,也是大眾閱讀的需要,因為每一個靈魂都想窺探另一個靈魂的“隱私”。但是,當我們替窮人抒情,替大眾代言時制作的這一道道自認是心靈的甜點就有夏日發(fā)餿的味道了。
有一位我十分喜歡的名作家,近日在自己的一篇作品中寫道:“在青海的西海固,在貴州的偏遠山區(qū),在四川小涼山的深處,到處可以看到,大人和小孩子,只要吃飽了,就會很安詳地坐著曬太陽,甜蜜地打盹,萬事不掛心,目光溫和得如新生羔羊。窮日子固然難過,但容易滿足。窮日子難過的是肚子,好日子難過的是心情。心情好不起來,吃了什么都白吃。”不僅是這位作家,許多作家都替我們的窮人在美好的抒情,在我們的有些作家心里,窮人的心情永遠是不銹的陽光,“三天一小節(jié),七天一大節(jié)”,誰窮誰快樂。因為他們沒有思想,他們底層的物欲感在現代的日子里不難滿足。
其實,這是我們對他們的不了解,我們或許跨越了對生命的漠視階段,但是我們對一個人靈魂還缺乏感受的敏感。特別是對窮人,不用對等的心靈、尊嚴去為他們抒情都是不真實的。在資訊如此發(fā)達的年代,城市人的生活、富人的消費甚至是歐美人的價值觀對當今的大眾都不那么神秘、陌生了。窮人的孩子們拼命苦讀,就是為了擺脫“安詳地坐著曬太陽,甜蜜地打盹,萬事不掛心”這種日子。每一個窮孩子的家長在面對孩子的未來和前途時,有幾個不是想讓他們也出人頭地,這種企盼不是焦慮,而是每日里“目光溫和得如新生羔羊”?我是不信的。我們一再抒情地說,“好日子不僅僅是物質的,好日子更是精神的。”那么窮人好心情的源頭是從何而來呢?我們是用理性思考還是在用“文學”思考?
人的尊嚴是沒有貧富的,但貧富的差別一旦讓人時時都感受到了,窮人還能不受“誘惑”而安貧樂道嗎?就連富人的成就感、富人的顯富對窮人的自尊也是有傷害的。除非窮人以為這個世界大家的日子差不多,你就是嫁了皇帝,貴為娘娘了,也無非是過“午覺醒來,揉一揉睡眼,把手一伸就喊丫環(huán)‘拿柿子餅來’”的日子。可如今不是了,前村兒、后屯兒的鄉(xiāng)親們都有改變命運的人了,他們不再重復著“大了放羊,再大了就娶婆娘,生娃,娃長大了,再放羊,再娶婆娘,再生娃”的日子了。每一個在精彩世界里打工的窮人,也打開了他們的思想對接大千世界的那扇門。窮人或許不知道美學上的鄉(xiāng)愁,但想家的滋味是一樣酸楚的,窮人也許還沒資格享受休閑,但放假加餐的日子大家都是眉開眼笑的。過上好日子難,但享受一下好日子還難嗎?誰不知道坐在小轎車里比踩單車舒服,誰不知道在海邊浴場享受日光浴,比蹲在自家的場院里曬日頭兒心情更爽?誰羨慕青海的西海固,四川的小涼山,廣西的巴馬,他完全可以把自己的戶籍遷過去,在那過“安詳地坐著曬太陽,甜蜜地打盹,萬事不掛心”的日子嘛,那里可是不要門票的啊,而且那里的人們都歡迎,因為他們比文化人還尊重文化人。
責任編輯 張即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