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造小人物的傳奇

用電視節目的形態來揭示一個行業的秘密，展現行業精英的風采，并不是什么新鮮的題材，已有的此類電視節目中存在著不同的表現形式。

在英國，一個名為《FakingIt》的電視節目，采用跟拍紀錄的方式，每集確定一個主角，他或她的任務就是離開自己熟悉的環境，去體驗另一個職業和另一種生活。觀眾通過主角不斷接受改造的過程，可以了解該行業的特點以及對從業人員的要求，同時冒充者是否能夠成功，也成為拉動收視的終極懸念。

中央電視臺科教頻道的欄目“狀元360”，則是國內近兩年來比較成功的此類節目的代表。每期節目精心設計利于電視表現的競賽環節，挑選某個行業最頂尖的幾名選手來完成這些競賽項目，通過比賽決出最終的“王中之王”。欄目為各行各業的高手提供了一個交流、比拼職業技能的媒介平臺，成為觀眾了解這些行業的一個特殊窗口。

上述兩種節目形態都是觀眾所喜聞樂見的，但是從制作上來說，它們都需要較長的制作周期和規?；\作。對于獨立制作企業或地方電視臺來說，一檔韓國的低成本電視節目的成功或許可以給我們帶來一些啟示。

這檔節目的英文名稱叫做《Daily Masters》，在香港播出時被譯為《師傅登場》。顧名思義，《師傅登場》也是一檔介紹形形色色行業與各行各業精英人物的節目。但是與前面介紹的兩種節目形態迥然不同，這檔節目不過是幾個年輕編導拿著輕便的數碼攝像機，走入尋常巷陌，去尋訪那些手藝高超的普通人，讓這些終年踏實干活的手藝人成為攝像機追逐的主角，讓他們在鏡頭前展現自己的“獨門功夫”，自然輕松地呈現主人公日常忙碌緊張的工作狀態，放大其中的精彩。作為日常生活中的真人秀，平淡中見奇絕，節目具有很強的娛樂性，看點十足，是低成本節目的代表。從韓國本土觀眾對節目的熟悉和積極參與程度來看，它在當地是比較受歡迎的。而它能夠被境外的電視臺成功引進，也說明它在商業發行上取得了一定的成功。筆者認為，以下三點是讓這樣一個低成本的電視節目獲得成功的關鍵。

一、日常生活的幸福樣本：是亮點也是賣點

出現在《師傅登場》里的男女主角們，都是非常不起眼的普通人。他們當中有每天要包裝五萬五千顆鵪鶉蛋的師傅，有每天折七百多把雨傘的師傅，有專門在自助餐廳廚房切菜絲的師傅，也有為了貼補家用兼職包裝面膜的家庭主婦?？梢哉f，節目的主角們大多是位于社會中下階層的藍領及手工業者，他們的生活和他們所從事的職業，常常是被主流媒體忽視的。某種程度上講，這種關注不足也構成了收視的潛在可能。《師傅登場》采用輕快詼諧的風格，緊湊的節奏，親切溫馨的語氣，用平視的角度捕捉日常生活中的小人物，放大他們身上不可思議的閃光點，展現出平凡人生的樂趣和希望。

雖然是干著很不起眼的差事，但是這些師傅們都身懷絕技。由于常年從事著簡單的勞作，他們往往能發明最合理的工具，練就了在最短的時間里出色完成工作的本事。他們的工作場面，簡直就是一項視覺奇觀，在攝像機鏡頭前呈現出來，讓觀眾嘆為觀止。

有絕技的才是真正的師傅。這里，創作者往往利用師傅們的絕技帶來的視覺沖擊，一下抓住觀眾的好奇心，再運用多角度拍攝、特寫、慢放分解動作等電視手法，揭示師傅獨門絕技的精妙所在。一位愛笑的大嬸最擅長剝生蠔，做了26年這個工作，她已經能夠憑著感覺，隔著厚厚的硬殼一刀戳斷生蠔的韌帶，所以她剝的生蠔又快又好。為了驗證她的秘訣，節目制作單位特意將大嬸用木刀戳住的生蠔拿到醫院去做核磁共振攝影，并證實了大嬸果然是一刀戳斷生蠔的韌帶。

雖然身懷絕技，但是師傅們都不以為然，只是想著把手邊的工作做好，能靠自己的雙手開創更好的生活。當編導問這位嘻嘻哈哈剝生蠔的大嬸有沒有厭倦這份工作的時候，大嬸正在工作之余享受著烤生蠔的美味。她樂呵呵地說：“沒有。如果不工作，我就會消沉，失去力量。不過一旦能吃到生蠔，我就會重新獲得力量。除了我的子女，生蠔也是我的摯愛。”樸實逗趣的話語，傳達出師傅單純爽快的個性和樂觀的生活態度。

所有在節目中亮相的師傅們，無論他們從事著多么卑微的工作，他們都全情投入，并把簡單的動作演繹到了藝術境界。心理學家說，自我實現是人心理需求的最高境界，價值感是建立在滿意感與快樂感的基礎上的，是幸福感的較高表現。從這個意義上說，每位師傅的故事都是一個日常生活中的幸福樣本。

《師傅登場》這樣熱情洋溢又真實質樸的小人物的“生活秀”節目，具有很好的社會心理補償功能。師傅們樂天知命地接納單調的工作，用心珍惜和享受著小小的簡單的幸福，這對電視接收器另一端那些在浮華的都市里打拼，渴望自我實現的人們來說，恐怕很難不產生某些心靈的觸動，也會引發人們對于“怎樣的人生才算是幸福”做出更深入的思考。而作為小人物傳奇，會使同樣處境的中下階層觀眾產生很強的認同感，并由此為他們的生活帶去希望。

二、低成本更需要奇思妙想

雖然《師傅登場》不是大制作，攝制人員少，規模小，除了師傅們的絕技構成了節目的收視看點之外，無論是整體結構的設置還是具體環節的把握上，都可以看出創作者的主動參與，貢獻出不少奇思妙想。某種意義上來講，低成本的節目更要倚重巧妙的設計。

首先是人物出場，如同京劇里人物出場要亮相一樣，每集節目中師傅的亮相都不是簡單直白的，而是想了不少辦法，追求意外的喜劇效果。這也是和節目一貫的輕松緊湊的風格相一致的。

其中一集的開篇，幾個路人熱情地歌頌著一樣東西，由于聲音做了處理，所以這個能讓老人家下飯，又被用來比喻女人臉蛋的東西，還是在人們的猜測當中。接著，謎底揭曉，鏡頭來到一家鵪鶉飼養場，當鵪鶉蛋通過流水線從鵪鶉們面前滑過，鵪鶉們并沒有什么奇怪的舉動。突然，鵪鶉們爭相探出腦袋，朝一個方向看去，原來從那里傳來了有節奏的聲音——是包裝鵪鶉蛋的柳師傅正在飛快地擺放包裝用的塑料蛋?！?/p>

這個亮相可謂一波三折，引領觀眾進入到一個意想不到的工作場景當中。

最能體現創作者巧妙心思的是測試環節。每個節目中，針對師傅的獨門絕技都會安排一個難度很大的任務，比如包鵪鶉蛋的柳師傅在包裝之余還要負責檢查蛋的質量。十幾年的工作經驗，使得她練就了不需要觀看，憑著手摸就能判斷蛋的質量的絕技。于是工作人員在幾百個鵪鶉蛋中加入了五個涂著鮮艷色彩的假鵪鶉蛋，請師傅蒙著眼睛用手進行識別。

對負責撲克牌質檢的申師傅來說，節目組給他的測試題目就有一些難度了。他被請到游樂場玩過山車，而事先準備好的七張巨幅撲克牌被安置在過山車飛馳而過的沿路各地，申師傅必須在克服地心引力的同時睜大眼睛敏銳地找到那些牌，并記住它們的順序和花色。

測試環節是絕技展示之后的又一個收視看點，作為真人秀節目，競賽環節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不過，《師傅登場》里的測試環節并不顯得沉重或是嚴肅，反而妙趣橫生，始終貫穿在輕松的氛圍里。憑著精湛的手藝通過測試的師傅將贏得人們更多的驚嘆和敬意，體驗挑戰成功的快感。沒有獲得成功的師傅，形象也得到了多側面的展現，顯得更加真實可愛。一期節目中，一位專門為商店里的展示模特化妝的師傅，接到任務去為一個真人化妝，結果女模特被他畫成了熊貓臉，原來他給假人模特化妝的手法完全不能用到真人臉上。測試結果令人啼笑皆非。這樣的測試環節增加了節目的可看性和情趣性，也十分符合總體風格定位。

三、突出生活質感：展現傳統生活畫卷

由于節目的主人公大多來自中下階層，他們生活的場景不是熙攘的海邊魚市場，就是東大門的小吃街，或是批發市場中的狹小攤位，以及機械化程度較低的小印刷廠、家庭包裝廠等等，這就使節目與生俱來地夾裹著濃郁的生活氣息。創作者沒有刻意回避表現生活質感的機會，而是有意識地捕捉富于情趣的生活細節，即使是看上去的閑筆，也全盤收錄，這就使得所呈現的小人物的傳奇根植在一個真實的土壤里，那些生活的毛邊和感人的細節，有時還能成為節目的點睛之筆。

鋪地毯有一絕的蔡師傅，創造了獨一無二的“膝蓋功”，也由于常年過度使用膝蓋，造成了膝蓋的嚴重損傷。每天回到家，他都像功臣一樣躺在客廳的地板上，享受太太為他精心送上的膝蓋推油按摩和熱敷。他的太太說：“我老公是家里的支柱，他不能有事情，所以我要好好照顧他?！狈蚱尴噱σ阅纳罴毠澅蝗鐚嵱涗浵聛?，成為小人物傳奇溫馨的注腳。

近年來，一些反映韓國普通人家庭生活故事的電視連續劇在韓國和亞洲很多國家都取得了收視成功，實際上這契合了商業社會里，人們內心對傳統的和諧大家庭生活的緬懷和重新向往。

而《師傅登場》正是真人版的小人物生活秀，家人之間簡單真摯的情感表達，每每像是展開一幅仿佛亙古不變的傳統的理想幸福生活的畫卷，叩問著每一個后工業社會里深受商業化沖擊的心靈。

一個具有多元價值的電視節目更容易被受眾接納，獲得商業上的成功?！稁煾档菆觥凡豢扛叱杀就度?，沒有明星效應，它的成功靠的是難得一見的視覺奇觀，對人們熟知行業的幕后揭秘，滿足小人物自我實現的內在需求，迎合人們對傳統生活圖景的潛意識的渴望。

事實上，《師傅登場》帶給我們的啟示還不僅于此。

在我們的媒體上，不乏有行業精英的報道，但是最常被媒體關注的常常是演藝界、體育界或是商界、政界的精英。而對一些不為人知的行業能手的報道也往往出于宣傳的需要，報道更多的在于他們的事跡，而不是工作過程中的樂趣和享受。

幾十年來，“干一行愛一行”基本停留在宣傳口號上，而沒有找到很好的方式內化。真正能夠起到傳播效果的一定是可以觸動心靈的訊息。在《師傅登場》中，沒有道德說教，但人們看到即使是做著搬運、釘木箱、包裝等簡單工作的人，只要他們踏實肯干，用心鉆研，也可以練就讓人驚嘆的技術，贏得大家的尊重，獲得一份美好的生活。從師傅們自豪和欣慰的笑容里，觀眾潛移默化地接受到一種生活觀念的洗禮。

當下的國內傳播界，特別是電視媒體，雖然也深具人文情懷，但是其人文關懷主要體現在對弱勢群體的救助，或是對普通人遇到戲劇性事件的關注上。而對于普通人的快樂，小人物的幸福，幾乎沒有多少媒體會留意。筆者認為，《師傅登場》對小人物生活的謳歌，以輕松詼諧的語境來表現下層人們的生活，捕捉平民生活的亮點，在今天國內的傳播語境中，尤其值得推崇和借鑒。

今天，無論是倡導建設和諧社會，還是強調幸福指數，其實都離不開社會中普通個體的和諧體驗和幸福感。整個社會的和諧應該是普通個體和諧生活的集合。

“很少有人能夠快樂，除非他們的生活方式和世界觀，能夠獲得和他們在社會上有關系的人的贊同。①”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幸福感，幸福感和財富的多少沒有太大的關系。一個追求和諧的社會，應該鼓勵社會成員認同自己的幸福感。社會中下層群體，如果過多接受同情，就會產生自卑與自憐，關注自身的不幸，從而遠離幸福感。如果我們的媒體能夠展現更多平民生活的亮點，關注他們生活的樂趣和希望，就會鼓勵更多的社會成員覺察和肯定自身生活的幸福感。有些時候，幸福只是一種信念，而這種信念的得與失可能就在一線之間。

注釋

① 《幸福之路》貝特蘭·羅素，傅雷譯，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P118

（作者單位：北京科學教育電影制片廠總編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