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中國人民大學校園里的喻國明,常常是行色匆匆的樣子。他略胖的身材,常稍向前傾,華發早生,滿頭灰白,舉手投足間常會不經意地流露出一些學者特有的儒雅平和。現在的喻老師身兼多重身份:教授、博導、副院長、副會長、所長、獨立董事、顧問、委員、主編等等。他每種身份后面都是沉甸甸的責任和各種各樣的事務,我們難得有機會能面對面坐著長時間交流。
喻國明在多個場合都說過這樣一種人生狀態:一種俯仰天地的境界,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一種大徹大悟的智慧。他以為,無論做學問還是做個新聞人,只要有這些因素的綜合作用,就一定會有好的成果。這是他長期以來的深切體悟,也是他所追求的人生目標,這就像一把鎖鑰,給我們深入了解喻國明,打開了一扇視角很好的門戶。
慧者自清明
無論是聽喻老師上課,還是和他交談,他那種常有抽象思維的語句和時不時的幽默智慧,總是具有很強的感染力。而綜觀他的人生履歷,把那些遍布于生活經歷中的獨特片段穿綴起來,更可以對他的這種魅力有深入的理解。
喻國明1957年9月生于上海,從小聰穎過人,記憶力極強。孩童時的喻國明象棋下得極好,每每使大人投子認輸,而對弈,也常成為他與大人交往的一種特殊方式,早早地開發了他的智慧。
中小學時的喻國明,正好趕上“文革”。所以,在喻國明的人生經歷中,干過許多現在的學生難以想象的事情,他站過柜臺、賣過肉、當過手扶拖拉機司機和修理工、爬過電線桿、撿過中草藥、做過農田水平測試、在北大老圖書館的建設工地做過電工。
在講述這些色彩斑斕的過往時,喻國明始終帶著一絲慧黠的微笑。他說,在五道口商場學習時,我曾經為那些師傅們編制了一個“速算表”,因為那時的物價都是固定的,對照使用起來很方便。后來好多年后去那里,他們還在使用我的那個“速算表”。
高中畢業后,喻國明當兵去了東北。
1979年,距離高考近3個月,22歲的喻國明滿臉滄桑地回到母校插班備考。在一位學生記敘喻老師的文章中,這樣描寫當時的情況:
校長對大家介紹說:“你們現在不認識他,過半個月就認識他了!”果然,半個月后在海淀區的模擬考試中,喻國明的各科總分竟比原班級的第一名高出115分,讓所有人都不得不重新認識他。
來:為什么當年經歷了那么多的事情,還能有如此好的成績?
喻:“文革”期間的教學,并沒有對我們產生太大的對文化知識學習的影響。這主要有兩個影響因素:一是周圍的環境。我父母的單位當時屬二機部九院,在我們家所在的院子里,有很多著名的大科學家,如周光召、鄧稼先等人。我家住在四樓,周光召家住在三樓,我的一些同學都是科學家的子女,雖然“文革”期間的世界很嘈雜,但在我們那里都沒有改變對學習科學知識的認識。第二點是來自自身的影響。我自小記憶力很好,比如(喻老師一邊說著一邊隨手拿起一本書)像這樣的一頁書,我大概讀上十五分鐘,整頁整頁的書就會印在我的腦子里。考試時,只要是書本上出現過的內容,給我的感覺就像是在抄答案一樣。只要是老師講課時講過的內容,我就會清晰地記得他當時講的方式、表情、寫在什么位置等等。這都是應試教育的產物。
當年高考,喻國明以北京市文科前五名的成績進入了中國人民大學。此后,由本科而碩士、而博士,一直讀了10年,并且,他有幸得以師從著名的甘惜分教授。1989年,喻國明獲得博士學位,留校成為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的一名老師。
慧者自清明。對于智慧,林語堂先生在《生活的藝術》中曾寫到:夢想+現實+幽默=智慧。我們無法準確給出智慧者一種生活的樣態和標準,但我們不難發現生活中常有智慧,使污濁清雅,使混沌澄明。
喻國明認為,真正的大智慧是在一種沉靜寂寞的環境中產生的。他所追求的是一種大徹大悟的大智慧。
據說,喻國明在讀書期間曾經看完了人大圖書館中新聞類的所有書籍。有學生當面求證,喻老師說,是真的,那時候的書少,很有限。當然,現在讀書一定要分情況,不一定什么書都要讀。
知識分子有三重身份
喻國明講話很流暢,即使是那些抽象的學術思辨性的話題,他也能保持著很快的語速;與他交流,無論日常事情還是學術問題,思維很快就能與你對接,讓你感覺不到接縫;他做事情效率高,辦事快;對學術前沿的變化很敏銳,文章常常起引領作用。作為一個處在我國新聞傳播學術研究最前沿的學者,每天都有大量的學術會議、課題、項目、資料、課程來處理,完全是一種“超負荷”的生活。
來:能不能簡單描述您比較典型的一天的生活狀況。
喻:我基本上每天早晨七點起床,有重要的事情時會更早一些,晚上一點半到兩點左右開始休息。凌晨三四點到七點是我的睡眠黃金時期,如果這個階段休息不好,第二天一天精神都不好。中午不休息,每天大概睡五個小時。
上午我一般不安排上課和其他事情,主要是自己看和寫,更多的是看,搜集準備一些資料。下午除了上課,會安排各種會議和學術活動。晚上會通過QQ、MSN等進行一些交流,了解學生們的研究進行到了什么程度,給出一些指導、建議。一般寫東西都在晚上十一點之后。其實,對我來說,到外地去,是一個比較好的時間,一般只有講課、開會等事情,可以騰出大塊的時間看書、寫東西。很多問題我都是在飛機上思考,落地后在網上再搜一些資料,完成寫作。
在周圍人的眼中,喻國明是一個有人格魅力、生活情趣和學術高度的人。喻國明的豐富和多元,也正在于他絕不只是在學術上不斷獲得各種成就,而是有一個綜合協調、蘊含深刻并有著悲憫情懷的生活境界的人。
喻:從每周來看,基本上會進行各三分之一的分配,即周一到周三在學校處理事情,周四周五完成一些社會活動,周六周日在家。一般情況下,每周游泳三四次,會堅持每天跑步或者快走,一定要到出汗才行。我喜歡小劇場的話劇,過去經常去看,現在沒有時間,不怎么去了。
在其新作《傳媒的話語革命》一書中,喻國明這樣開始:“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似一朵輕云剛出岫……”從某種意義上說,微內容就是Web2.0時代帶給我們的林妹妹。
如此輕松的語言,精彩的表達,正如同有人在看了他的博士論文之后所評價的:很有才氣,非常精彩。喻國明不僅注重好的結果,他更強調到達的方式。
喻:失敗不是成功之母,成功才是成功之母,要通過不斷的成功,進行成功激勵,積累信心。積累要做到“積小善成大善”,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要對大目標進行分解,要做到“功夫在詩外”的積累,否則難以做到突破性的進展。
喻國明還說過一句話:知識分子有三重身份:第一,是社會的良心;第二,是人類智慧的傳播者;第三,是神明的褻瀆者。一位學生說:“我當初讀喻老師的文章,看到這里,非常有感觸,后來就一直記住了這句話。”
喻國明還以各種方式影響著他周圍的人,教誨著他的學生。在喻國明的課堂上,經常有很多慕名來聽課的學生,將教室擠得滿滿當當,只在講臺一角給喻老師留出來活動的空間。而在課堂上,他常常中外古今、名家各派,并時不時幽蘇格拉底一默、拿自己解解嘲,意趣橫生,多姿多彩。學生所濡染到的,不僅是從他那里傳遞來的知識和思想,還有一位學者的人文情懷。
研究者要進得去,出得來
在同喻老師的交談中,他花了許多時間介紹自己近些年的學術思路,從他所思考和注重的問題中,我們可以看到他身上的一種責任感,一種超乎于術業之外的思考境界。
喻:這些年,我們前后做了大概一百六七十個項目,在業界中產生了較大的影響。目前我們注重的是要解決中國的問題,同時有同世界接軌的問題。
如何同世界接軌呢?一方面是積累,另一方面是對現代工具、技術的運用。
現代世界學術的起點,是由西方世界按照自己的價值觀等等建立起來的,我們要同世界接軌,通過兩種方式,一是通過一些世界通用的數學工具,再就是通過對一些現代科技儀器的使用。前一方面,比如,我們每年在做的《中國傳媒發展指數藍皮書》,通過對來自國家新聞出版總署、廣電總局、央視、工商總局、調查公司等方面所得的數據,進行新的價值挖掘,從而對傳媒業當前的發展狀況做出深刻地描述,增加對傳媒業發展的解釋力和預測力,發現其中的問題,比如當中結構性的落后或者先進的地方。
后一方面,我們注意對一些先進的技術和儀器的使用,比如眼動儀和腦電設備的使用,通過生理學和神經科學的方式,來確定人們在進行閱讀時候的信息接收和反饋情況。再比如,我們目前正在使用方正的內容文本分析軟件,實現文本搜索分析的人工智能化,通過這樣的工具,我們可以對搜索文本進行高相似度的過濾,去除掉大量的垃圾信息。比如學者們在使用一些相同的詞語時會有不同的概念內涵,通過這樣的文本分析,可以獲得一種直接的比較。進一步,我們可以發現之中的擴散路徑,可以發現傳播的規律。這就是通過對現代儀器的使用而達到傳播學研究方式的進步。
來:現在很多從事學術研究的學者,正如李澤厚所講,“術在突出,學在退步”,對于這樣的情況,在新聞傳播研究者中,或者在一些年輕的學生當中,似乎表現得多一些,以喻老師的經歷,怎么樣看待這樣的狀況。
喻:我以為,專業研究要有兩個境界,一是進得去,二是出得來。進得去是講要進入自己的研究領域,要成為該領域的專業人士。這是基本的要求,大部分人都會做好這一點,但更重要的是還要能夠出得來,只有出得來才能具有自覺和創新,能夠審視。出得來實際上是要在更高的層次上來看待問題。進得去出不來會成為“故紙堆里的奴隸”,但出來不是簡單的出來,是更有把握的世界觀、方法論的實現,是以更高的東西來把握,話語權在更高點位上能夠實現,你出來了,可以看清它的前前后后、左鄰右舍,可以跟其他學科比。
來:這些年,喻老師面對傳媒業的問題單子,開出了一系列的方子,做出了很多預測,如何對這些成果做出評價?
喻:應該說,過去這些年,我們的評價、預測等等還是比較準確的,這是建立在我們對傳媒業發展長期的跟蹤上,是對實際情況的準確了解和把握,是建立在學術邏輯的基礎上的。比如對“必讀性”概念的提出,對“影響力經濟”的提出,對“拐點理論”的判斷,對范圍經濟、發展路線等問題的提出和關注等等。在中國,實踐界的創新是很活躍的,要準確理解和把握這些東西,必須要有對學術背景的“了然于胸”,要有豐厚的滋養。
在采訪結束時,喻國明老師以下面一段話送給《今傳媒》雜志:長期以來,對《今傳媒》是很了解的,《今傳媒》是一本在業界學界都比較有影響的學術期刊,在應用性學術和對實踐性工作的抽繹方面,做了很多工作,成為傳媒智慧的聚焦場,對學界很關注,是學界和業界之間一個很好的聯系紐帶。
(作者系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