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丁超五認為,易的基礎就在于“象數”,“義理”只是基于“象數”的一個不斷發展著的開放的詮釋系統,要明理必基于象,固于數。其中“數”是最根本的基質,它決定著“象”之體,卦的符號系統中蘊涵著數理的知識和數理演化模型的本然定勢。
關鍵詞:丁超五象數學觀
丁超五(1884.12~1967.12),字立夫,福建邵武故縣人,光緒二十九年(1930)中秀才。宣統二年(1910)格致書院畢業后,到邵郡中學校擔任英語、數學教員,并致力于研究《易經》。他的代表作有《科學的易》、《易理新詮》等。他的易學思想立基于宋明易學的基石之上,試圖對易之本然給以窮究。他認為易之初始開啟于象數,義理是其后的演生,而象與數又是相互涵攝的。
“象數”一詞,最早見于《左傳.僖公十五年》:“龜者,象也;筮者,數也”但龜象與筮數的形成年代則可上溯至《易經》以前的遠古時代。丁超五認為,易的基礎就在于“象數”,“義理”只是基于“象數”的一個不斷發展著的開放的詮釋系統。要明理必基于象,固于數。他說:
“卦本基于數理而成立的一種哲學。文王取自然界之象如馬取其健為乾;牛取其順為坤;日入地中,大地黑暗即明夷卦,叫作明夷,取其明而見傷之意,后人可因象以明卦,固有意義。清代包氏儀說‘若不明象,雖滿口說理,都是隔靴撓癢’(《易原就正》)但象終究是想象的、虛擬的、比喻的意思,不是真有其事,故孔子言‘立象以盡意’”①
丁超五認為,卦的符號系統中蘊涵著數理的知識和數理演化的模型。先圣對易象的設定并非人為之作,而是以自然界作背景,“仰觀俯察”,窮象之隱微,盡數之毫忽,以象喻意,“立象以盡意”(《系辭》),真可謂“八象窮天地之情”(《周易略例·序》),用簡單的卦象圖式來彰明無盡的道理。可見,“象數”在易中的地位是多么的重要和穩固。同時,他十分贊同孔子的象數觀,認為孔子作易最重“象數”,并把之作為自己闡發義理大義的基石和立論基礎。孔子在其宏著《易傳》中,大闡易道之理,但并不是撇開“象數”空談義理,而是處處含攝象數,“論象之吉兇,魯仲尼之論備矣”(《周易略例·序》),僅“象”之出現次數就達485處之多,“數”的出現盡管僅有15處,但其基礎定位思想與“象”并行,尤其在丁氏看來,它是重中之重,富有科學性征。相反,他反對離開象數而空談義理的解經之路。
“不講圖,不講數,不明白卦畫,徒然玩弄章句,縱然義理偶有所得,終非尋源探本之道,陳希夷以卦畫比春秋,以經文比左傳,引喻恰恰。我們專講義理而不講象數,猶之離開春秋而專講左傳。”②
丁超五對圖式和數的基礎作用非常之確信,他認為對易的理解不能單從字面上去考證,不能企圖從《易經》的個別章句中去忘文生義,而應該“講圖”、“講數”,并認為“專講義理而不講象數,猶之離開春秋而專講左傳”,比喻甚貼。也正是基于對易之本源的象數認同和首肯,才使得他所建構的哲學體系合乎易之本然。
在對“象”的認識和界定方面,丁氏貫穿著易簡原理,“其實伏羲的六十四卦,每卦不過是數理的哲理的符號,用不著有什么象,它的意義亦自可明了。”③。在他看來,“象”的內涵也是極廣泛的,有卦象、爻象、物象、取象、靜象和動象等,它們是《周易》及易學認知萬事萬物的中介和表達方式,“文王取自然界之象如天表見為乾,地表見為坤。日入地中,大地黑暗,即明夷卦,取其明而見傷之意。又取動物界之象,如馬取健為乾,牛取其順為坤。又取人事界之象,如父比乾,母比坤。圣人立象以盡意,后人可因象以明卦,固有意義。”④他把自然界之象看成是極廣泛的象的群體中的重心,比如明夷卦就是“日入地中,大地黑暗”嗎!牛、馬、父、母、頭、腹等都是自然界中不同層面、不同層次的實在之物,《說卦》傳中羅列了那么多的象,很明顯都是實實在在的物體,在《系辭》(下)中提到的離、噬嗑、益、豫等幾卦都有明顯的實際比照之象存在。他又引用元代易學家黃澤所著《易學濫觴》云:“學易者當明象,此確然不易之論。但象不可明,故忘象之說興。忘象之說興,而象學遂廢,亦可嘆矣!”但同時指出:“所貴乎象者,可以辨諸家之得失。凡紛紜錯雜之論,至明象而后定。象學不明,則如制器無尺度,作樂無律呂,舟車無指南,自然差錯。”⑤,丁先生引之以強調易象之重要性和明象的必要性,認為象不僅是易學之本,而且是評判和鑒別易學理論的考量指標,“可以辯諸家之得失”,但象若無盡數,就會因其不易明而興忘象之異化畸變。故他又說:“是以漢儒求之說卦而不可得,則遂創為互體、變卦、五行、納甲、飛伏之法,參互以求而幸其偶合。其說雖詳,其不可通者終不可通,又皆穿鑿附會,而非有自然之勢。” ⑥,丁氏主張既不能將其流于形式,又不能僵化穿鑿,而應就其本身的合理性的科學成份給以掘析和解構,使其流射出富有時代意義的光輝,進而使易道理念得以彰示和弘揚。
丁氏的易象本體說確實符合易之本義。“易者,象也;像也者,象也”(《易·系辭》),易與象達到互通互換的高度,并把之作為易道理念的核心內容;“彖者,材也”“彖者,言乎象者也” (《易·系辭》),“彖”成為釋“象”的詮釋體系。丁氏對易“象”的這種動態分析實際上是對漢易繁鎖演象思維的辨證否定,同時也是對王弼掃象窮理知識體系的辨證否定。他既反對繁雜而又穿鑿附會地無盡取象來閉門造車,又反對與象脫節的無限演義。他認為易之“象”好比樹根,它不像果實能食,但能使食;它不像樹干粗壯,但能使之壯。樹干和果實的內涵很豐富,但其離不開樹根。也正像他說的那樣:“窮象之隱微,盡數之毫忽,正吾夫子格物致知之旨,亦現今科學家研究事物之最要方法,反為程子所不取,宜乎我國科學之不發達,其癥結在此。”⑦丁超五先生不僅把象數視為周易根本,而且把中國古代科技不發達原因歸結為程子等人不重象數。
丁氏對易學象數的觀點接受了宋儒邵雍等人的思想。宋邵雍在其所著《皇極經世書.觀物內篇上》所云:“象也者,盡物之形也;數也者,盡物之體也。”象數目的是窮究萬物形體,“象起于形,數起于質”象源起于有形之物,數發端于有質之物。邵雍將象擴大到一切有形可感的事物,將數的邏輯規則看成是萬千事物的本質體現。丁氏也贊成將象、數、物看成是一個具有內在關聯指涉的統一整體,反對片面擴大其有機組成中某個個體成份的作用而遠離實際情況的認識路線。他認為“象”固然重要,并且自己大力提倡之,但反對漢儒去圣已遠的明象方法,指出了王弼創忘象之論的根本原因就在于“象”的隨意泛濫和無尺度把握上,丟掉了“數”之哲理和“物”之體質。“講易而不講數,無所根著。”⑧ 他把“數”和“義”看成是基于“象”的理性提升、內在運行邏輯和本質基因,同時他更看重“數”,認為“義”出乎“數”,“數”的作用相對突出而更具根本性,“故君子知義而不知數,雖善無所統之”⑨。他把“數”所固有的理性看成是統攝義理而又立足于“象”的中軸,認為只有建立在“數”之上的理才是科學的和哲學的,否則其哲理性會受到挑戰和質疑。丁超五先生的這種認識促使他的治易徑向哲學化和科學化。這里我們談他的哲學靈魂,從中也可看到他的強勁的科學理路發展走勢。丁氏雖重“數”,認為易之產生的本身就蘊涵著數理哲學的體系,這在后邊所講的先天圖中可以明了,只是在易的發展過程中,有不同的講法,盡管有仁者見仁,知者見知,各執其說,但只有合數理的講法才是將易學推向科學規道的富含潛力的認識路線,所以他認為漢代京、焦所講之“數”, 乃術數之“數”,對數學化的演進僅起思維的導引作用,而無真正意義上的數學可言,其目的直接指涉占筮遠離易之本體核心。認為宋代邵康節所講之數才是數學之數。始終認為易學發展的科學指向,究其源應從邵雍為發端。丁超五先生對邵雍的“數”論分析中也談到了易學界反對和不贊成的聲音,但他力排眾議,據理辨析,認為邵氏對“數”的易學闡釋有其科學合理的內核存在其中。清朱元育《闡幽說》云:“乾坤門戶,在丹道為爐鼎。坎離匡廓,在丹道為藥物,火候出其中矣。”⑩“乾坤無生諸卦之理”從而引出了兩儀演八卦的象數觀。在丁氏看來,八卦由兩儀之于四象,進而流演成可以貫化宇宙的八卦和六十四卦。他十分推祟朱元育的觀點,啟發人們對伏羲小園圖的研究。“乾坤轉軸,坎離匡廓”朱元育一語道破了伏羲小園圖在古代已有存在的現象和優久淵源。朱元育在其《闡幽說》中又云:“坎戊月精,離已日光。日月為易,剛柔相當。日月配合,不離中宮真土也。坎為月,中納戊土。戊土原從乾來。陽陷陰中,其精內藏,所謂杳杳冥冥,其中有精也。離為日中納已土。已土原從坤出。陰麗陽中,其光外用,所謂恍恍惚惚,其中有物也。日光月精,交會于黃道中間,合成先天太易,以其中一戊一已,剛柔本來匹偶足相當也。故曰日月為易,剛柔相當。……上弦兌亦八,下弦兌亦八。兩弦合其精,乾坤體乃成.二八應一斤,易道正不傾。”(同上)宋至游子《陰符篇》云:“天生于坎者也,地生于離者也。坎者,水也,月也,汞也;離者,火也,日也,鉛也。圣人使坎離互用,日月相交,鉛汞相持,龍虎相反;然后能斬尸滅鬼,降精攝邪。”(同上)明代萬尚父的《聽心齋客問》中所云:“卦爻反對,寓火候之上下也。如屯卦之正體,自初爻至上爻,為陽火之自下而進于泥丸也。以‘屯’反看,是為蒙卦,即‘屯’之上爻至初爻,為陰之自上而降入于黃庭也。他卦皆然。通乎此,則火候可明,不必論卦例矣,火候只是存神。”(同上)由此可見,易道流演到宋明時期,其富含的科學思想和科學精神已初顯其神蘊而被人接受。但丁氏也認為,由于陸象山、程伊川、王弼、陳應潤、王陽陰、黃黎洲、胡渭等易學大家的反對,稱其為“易外別傳”而使象數之科學演化受到嚴重挫拆而“明而復晦”。
可見,學派之爭可以引領學術思潮的歷史發展走勢和研究對象的指涉重心。易學的發展進程中存在著對其科學思想挖掘的易學派別和研究門類,只是對其發展的土壤和環境來說中西有別而已。這就涉及到我們研究《周易》的態度問題。由于種種原因,易學發展的科學化進路比較緩慢,但我們絲毫不能由此而得出“易學非科學”或“《易經》影響中國科學化進程”的結論。2004年“中國文化高峰論壇”會議上,諾貝爾獎獲得者揚振寧先生談到《易經》時說:“《易經》影響了中國近代科學的產生和發展”。引起了社會學界人士的普遍批判,對其原因的明示性征,我們可以通過對丁超五先生易學思想的研究中得到有力的支承和回應。民國初年丁超五先生在吸取西方科學文化的思維方式的基礎上,通過對中華魁寶--《周易》的科學思想的研究和考證,提出了他的易學象數觀的科學思想,對我國傳統文化的西學會通的邊緣性研究領域的開發和拓展具有深遠的影響和重大的意義。
注釋:
①②③丁超五:《科學的易》,引自《無求備齋易經集成》(嚴靈峰),臺北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76年(單獨發行),第17頁,第28頁。
④⑤⑥丁超五:《科學的易》,引自《無求備齋易經集成》(嚴靈峰),臺北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76年(單獨發行),第59-60頁。
⑦⑧⑨⑩丁超五:《科學的易》(《無求備齋易經集成》,第26頁,第28頁,第4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