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被”字句是現代漢語中一種特殊的句式,也是最常見的一種典型句式。對此研究者眾多,各家各派對此的研究成果也蔚為可觀。但對“被”字的詞性卻眾說紛紜。本文試從“被”字的語法化演變看“被”的詞性、從“被”字句的句型格式看“被”字的詞性兩方面,來對“被”字的詞性歸屬加以淺析。
關鍵詞:“被”字;語法化;詞性
“被”字句是現代漢語中最常見的一種典型句式,它是屬于動詞性謂語句中一種特定句型。對此句型研究者眾多,研究成果也蔚為可觀。各家各派、各種理論都從各自不同的角度對“被”字句進行了深入的剖析。但對“被”字句中“被”字的詞性的歸屬卻眾說紛紜。如呂淑湘、朱德熙(1952)將“被”稱為副動詞;丁聲樹(1961)將“被”看成助動詞。而目前比較一致的看法是當“被”引進的施事對象出現時,被是介詞;但當“被”引進的施事對象沒有出現,而是把“被”直接用在動詞前的時候,被的詞性則出現了分歧,有的語法學家如梁東漢(1962)認為是助詞,還有的語言學家如王還(1984)、黃伯榮(1991)等認為是助動詞,張志公(1953)認為不管施事對象出現不出現“被”字均為介詞,有的則避而不談。“被”字到底應該是什么樣的詞性呢?
本文試圖從以下兩方面加以淺析。
一 從“被”字的語法化演變看“被”字的詞性。
首先;談一談什么是語法化。“語法化”通常指語言中意義實在的詞轉化為無實在意義、語法功能的成分這樣一種過程或現象。中國傳統語言學稱之為“實詞虛化”[1]。 劉進的《語法化理論綜述》中對其解釋為:“一個詞語演變為附著語素,一個附著語素演變為詞綴,一個詞綴演變為另一個不能進行分析的語素的過程”。[2] 通俗地說就是“一個獨立的詞演變為一個具有語法功能的成分。”1965年Jerzy Kurylowilz 給“虛化”下了一個準確的定義,即“虛化就是一個語素的使用范圍逐漸增加較虛的成分和演變成一個較虛的語素,或者是從一個不太虛的語素變成一個更虛的語素”。至今西方語言學家普遍以此為語法化的標準概念。
但是隨著語法化研究范圍的擴大,語法化的概念開始發生了改變。我國著名語言學家吳福祥把“語法化”歸納為:“…指一種特定的語言現象,即語言范疇和語法成分產生形成的過程,典型的情形是一個詞匯項或結構式在特定的語言環境里獲得了某種語法功能,或者一個語法化了的成分繼續產生出新的語法功能…”。[3] 即傳統的“實詞虛化”。本文論述的語法化也就是指的此種解釋,以此來探究“被”字如何由原始意義的名詞演變為一個被動句的標志詞。
“被”字的原始意義可以從東漢文學家許慎的《說文解字》中得出:“被,寢衣,長一身有半,從衣皮聲。”雖然這個解釋遠遠晚于“被”字的出現,但是《說文解字》中所錄的字基本上是造字本義。依此作為解釋,后代的文字學家,包括王力先生,都認為“被”(pī)本義是今義的“被”(bèi)子。只不過不同的是先秦的被指小被(bèi)稱寢衣,大被稱衾(qīn)。“寢”,在漢語里本義是睡覺,那么寢衣必是睡衣,而不應該解釋為被(bèi)褥。衣,本義就是上衣,下衣為裳。故在形聲字中,凡是衣部作意符的字,都與衣服有關。而“被”(pī)字,左右結構,從衣皮聲,也應該是一種衣裝。[4] 被(pī)衣,長一身有半,正說明是上古時期的一種披在身上拖于身后的著裝。而這種衣裝正是漢唐王公貴族們都喜歡,而充分顯示他們威嚴和富貴的被(pī)衣。《漢書·霍光傳》:“賜金錢繒絮繡被(pī)百領”,這里的“被”就是漢代的一種“被”(pī)衣。漢代士兵常在塞北作戰,“繒絮繡被(pī)是最好的獎賞,晝夜都能御寒。白天披在身上,晚間覆蓋在身上,起到輔助衾被的作用,助于取暖,而由此而生出覆蓋之義。又如:三國曹植《洛神賦》 “披羅衣之璀璨兮”,王力先生說,這個意義本寫作被(pī),“披”支配的賓語是羅衣,而不是披被(bèi)子。可以說,不管是解釋為“被”(bèi)還是“被”(pī)總之都是名詞。
上世紀50年代王力先生對“被”字的演變過程首次作了分析。他認為:“由‘寢衣’引申為動詞就是‘覆蓋’之義,而‘施及’的意義又是從‘覆蓋’的意義來的,這種‘被’字的意義一般用于好事方面,典型的例子如《荀子·巨道》‘澤被生民’”。[5] 在這里我們認為“寢衣”引申為行為動詞“覆蓋”,而“覆蓋”本身就含有“施及”之義,所以兩者可以歸為一個詞義。王立先生還說明了“被”字的另外一種意義就是“蒙受”、“遭受”。他認為:“第一種意義是主動地‘覆蓋’或‘施及’某一事物,第二種意義是被動‘蒙及’或‘遭受’某一種事物”。同時指出“被”字并不是來自第一種意義,而是來自第二種意義。[5] 王力先生開創了“被”字詞義演變的先河,奠定了“實詞虛化”理論在我國的發展基礎。
李潤桃從詞的感情色彩出發歸納出來“被”的三個意義:[6]
她認為“被”在未虛化前是動詞,作為動詞的“被”字有三種意義:
①“覆蓋”、“承受”義:只是中性地表示承受者有所承受,有所蒙被,不表示什么感情色彩。
②“遭受”義:表示有所蒙受、遭受,用于表示不幸、不愉快的事情。
③“沾沐”義:專用于表示愉快之事。
在此,我們不考慮它的感情色彩。而從“被”字由“覆蓋”義又引申為“遭受”、“沾沐”、“承受”義,其實就是由行為動詞演變成為心理動詞。
“被”字由名詞到行為動詞的演變,從“覆蓋物”演變到“覆蓋”、“沾沐”、“承受”這一行為動詞或心理動詞中,隱喻是這一演變的條件和原因。可以說是由語法隱喻認知模式造成了“被”字的詞義從“覆蓋物”到“覆蓋”的演變。關于隱喻,陸劍明、沈陽在《漢語和漢語研究十五講》中對這一概念做了通俗而準確地解釋,即“這種把一個領域的概念投射到另一個領域或者說從一個認識域(來源域)向另一個認識域(目標域)‘投射’的認識方式就是‘隱喻’。”[7] 他們認為隱喻就是抽象概念形成的一種手段,可以解釋抽象概念是如何形成的。比如:“天被爾祿”(《詩經·大雅·既醉》);“澤被生民”(《荀子·巨道》)。把“祿”看作是以“衣”那樣的方式覆蓋“爾”的,同樣也可以把“澤”看作以“覆蓋物”那樣方式覆蓋“生民”,這樣的轉變就可以視為是一種隱喻。從這里可以看出認識因素的隱喻理論對漢語實詞的語法化的初始階段有一定的影響。就如洪波先生在《論漢語實詞虛化的機制》一文中所說,“認知模式只起間接作用,那就是使漢語介詞所從來的那些動詞在句法結構中的某些詞法能力大大弱化了,從而為這些動詞向介詞虛化創造了條件。”
張洪明先生(1990)也對“被”的詞義演變進行了分析,他認為公元前770以前,出現了“覆蓋”這一義項,大約在公元前250年“被”字經歷了一次語義演變,既從一個“覆蓋”的行為動詞演變成為“遭受”的心理動詞。大約在公元前100年,“被”字完成了其漸變成為用作被動標記的虛詞。對此,我們可以用“重新分析的方法”來解釋這一演變。什么是重新分析呢?孫朝奮先生的《〈虛化論〉譯析》中引用了Langacker (1997)對重新分析下的定義:“沒有改變表層表達形式的結構變化,一個可分析為[(A,B),C]結構,經過重新分析后變成[A,(B,C)]。”[8] 如:“亮子被蘇峻害”(《世說新語·方正》)當“害”理解為名詞時,“蘇峻”就相當“其”做“害”的定語,“被”就是心理動詞,全句就為主動句,而當“害”理解為動詞,則“蘇峻”就成了施動者,句子就是被動句。同樣,如“國一日被攻,…”(《戰國策·齊策》也可以用重新分析的方法來解釋“被”字的語法化原因,當“攻”理解為名詞時,“被”就是心理動詞,當“攻”理解為動詞時,“被”就是被動標志詞。與此同時,“被”字從表示為“遭受”等義的動詞語法化而引出受事的被動標志詞。
二 從“被”字句的句型格式看“被”字的詞性
在現代漢語中,“被”字句的典型類型一般包括下列三種:
⑴ 車子被小李騎走了。
⑵ 車子被騎走了。
⑶ 車子被小李借給小張騎走了。
在例⑴中“被”引進施事者“小李”,在例⑵中“被”直接修飾動詞,在例⑶中“被”既不引進施事者也不是直接修飾動詞。例⑴和例⑵是漢語中常見的被字句。而例⑶是在“被”的后面又補出一個施事對象。它們的基本格式為:
例⑴:主語(受事)+ 被 + 施事者 + 謂語動詞
這種格式一般的語法書上把“被”字分析為介詞,如胡裕樹(1987)把“被”字句的典型格式分析為以“被…”做狀語的句子,“被”字為介詞引進施事者;黃伯榮等(1991)在論述“被”字句時也把這種引進施事的“被”字分析為介詞。可以說,這種在“被”+名詞(名詞短語)構成的介詞短語做動詞謂語的狀語句中,“被”為介詞是無可非議的。
例⑵:主語 (受事)+ 被 + 謂語動詞
這種把“被”字直接加在動詞前的格式,眾多語言學家們各持己見,王力(1943)、呂淑湘(1980)、王還(1984)等把“被”看作由動詞轉變而來的助動詞。黃伯榮(1991)把這種“被”字分析為表被動的助詞。[9]張志公﹙1953﹚ 認為不管是否引進主動者,“被”字都應視為介詞。我認為“被”字也應為介詞。
這種格式中,“被”直接用在動詞謂語前,施事者雖然沒有出現,但它們的主語仍是被動的,是受事者,“被”不具備典型的動詞特征是不容否認的事實,所以不應是助動詞。我們也不應該把它看作為助詞。因為助詞最突出的語法特點是依附性強,獨立性差。結構助詞、比況助詞都必須附著在其它詞的后邊,并且不能單獨作句法成分,如果在句中把“被”去掉,句子的語義就發生了變化。所以“被”字顯然不是助詞。在“被”字句中,“被”的作用就是引進一個名詞性的施事對象或限定施事對象的范圍,如“張三被李四打了”,“他被學校開除了”。但是當“被”引進的施事對象不出現時,我們不能說此時的“被”字句就沒有施事對象,這只是現代漢語語法中的一種省略現象。而當如果需要施事對象的話,就可以輕易地補加上去。如例⑵“車子被小張騎走了”,“車子被小王騎走了”在此,句中加上施事對象后,句子的意義并沒有改變。因此可以說,當“被”字直接放在動詞謂語之前時,“被”引進的施事對象不是不存在,而是為了表達的簡明而省略了。而這種省略必須在“被”引進的施事者在不言自明或“被”引進的施事對象不需要說或無法說出時。這就象我們平時在實際生活中的口語,語言簡潔、表達清晰。無需每個句子都主謂俱全。
例⑶:主語(受事)+ 被 + 施事 + 動詞謂語 + 主謂短語
這種句型很明顯可以看出“被”字就是“介詞”,格式基本上和例⑴一樣,不過后面多了一個主謂短語成為兼語句吧了。
因此,我認為程相偉(2000)[10]的觀點是正確的,也就是說在這兩種句式中,不管“被”引進的施事對象是出現還是被省略,“被”都應該是一個介詞,而不應該又是介詞又是助詞。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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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吳庚堂.“被” 字的特征與轉換[J].當代語言學, 1994.4 (27)
[10] 程相偉.談被字句中“被”的詞性 [J].洛陽師范學院學報, 2000.8 (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