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曾經”看副詞語法特征的變異

摘要：有語言就會有變異，變異是絕對的，穩定是相對的。語言變異大致上有形式、內容、規則三種形態。副詞隨社會生活的變化而發生變異，其變異特征主要是意義的相對實化、組合功能的加強、造句功能的擴大。

關鍵詞：副詞 變異 語法特征

呂叔湘先生主編的《現代漢語八百詞》，對“曾經”的語義和用法作如下陳述：

表示從前有過某種行為或情況。

a） 曾經+動。動詞后一般用‘過’，也可以用‘了’。

我～跟他在一起工作過三年。

我～為這件事費了很多時間。

b） 曾經+形。形后必用‘過’或‘了’。

前些天～熱過一陣，這幾天又涼快些了。

他～忙了好幾天。

c）‘曾經’后面不能是否定式，除非有時間限制。

為了搞試驗，～三個月不出門（× 為了搞試驗，～不出門）

毫無疑問，從“曾經”的詞性來看，它是一個純粹的副詞，主要語法功能就是修飾動詞和形容詞，在句中做狀語。這一點在語法界毫無爭議。可是語言文字是不斷發展的。詞匯的變異主要表現在新詞新語的不斷產生和賦予舊詞新意和新用法。一般來說，虛詞沒有十分確定的詞匯意義，只有語法意義，虛詞在語法結構上是相對穩定的。可是在社會巨變的浪潮中“曾經”等副詞的語法結構也受到了沖擊。以“曾經”為例，近年來副詞出現了一種新的時髦的用法。例句如下：

（1）回顧2005年超級女生的熱辣場面，我們之中很多人在漸漸冷靜下來之后也許會更加為自己曾經的瘋狂而驚詫。（《燕趙都市報》2006年3月29日）

（2）曾經的銀河戰艦確實顯得有些陳舊了。（《燕趙都市報》2006年3月10日）

（3）縱觀王思涵事件，曾經的“神童”遭遇如此的人生波折，過錯不僅在其本人，學校更有其責任。（《燕趙都市報》2005年7月12日）

關于副詞的意義及用法，一般的語法書中都做如下陳述：副詞常限制、修飾動詞、形容詞，表示程度、范圍、時間等意義。副詞的語法特征一是都能做狀語，二是大多不能單說，部分副詞能兼有關聯作用。在黃伯榮、廖序東主編的《現代漢語》中，特別指出“要注意表示時間的副詞和名詞的區別，它們的相似點是都可以做狀語，但是副詞不能做主語、賓語、定語，而時間名詞可以。”

我們來看例1至例3中“曾經”的語法結構：曾經的瘋狂、曾經的銀河戰艦、曾經的“神童”。這幾個短語都是定中結構，并且這種結構中的中心語除了動詞、形容詞之外，還有許多名詞。從語法結構上看，“曾經”已經有了新的語法功能——做定語，隨之而來的就是詞匯意義的變化和詞性的變化。“曾經”的意義和用法與時間名詞“過去”比較接近，只是語義更豐富一些。而“曾經”傳統的用法是：時間副詞，“表示從前有過某種行為或情況，時間一般不是最近”，限制、修飾動詞和形容詞，做狀語，與其后的動詞或形容詞構成狀中結構。例如“這本書我曾經買過好幾回”。

副詞語法結構的變異并不只是“曾經”這一個個例。從副詞的語法功能看，副詞不能修飾名詞，但現在這樣的說法卻很流行。

當然，從目前的用例來看，還不是所有的名詞都可以被程度副詞修飾，一般能被程度副詞修飾的名詞有這樣幾個特征：

（1）具象名詞，詞語所表達的事物特征非常明顯。比如“很農民”之“農民”就有相當明顯的特征，從外貌到言談舉止，再到思想意識，這個群體具有其顯著特點。而“桌子”作為一個一般性名詞，就不能被程度副詞修飾，我們不能說“很桌子”“十分桌子”。

（2）具有典范意義的專有名詞。所謂典范意義，就是這個名詞所指人或物具有非常明顯的個性特征，已經成為某一類人或某一類事物的代名詞。比如，你太雷鋒了/確實是十分阿Q/如太谷廣場地層的那家咖啡室，真有一種很巴黎的感覺。這些具有典范意義的專有名詞一部分是中外文學名著中的經典形象，還有一部分是歷史上的名人，指地名的專有名詞則往往是世界知名的而又具有突出特色的地方。

（3）抽象名詞大多能被程度副詞修飾，比如“文化、藝術、智慧、運氣、理性、權威、詩意”等，都可以構成“副詞+名詞”的語法結構。例如：他的發言很權威/她家的裝修特文化/很詩意地生活著。這一類的名詞往往具有一定的形容詞性的詞匯意義，語言發展下去，有些可能會成為兼有名詞和形容詞特征的兼類詞。

說到副詞語法結構的變異，還有一個詞我們不得不說，那就是“一直”。近年來“一直以來”這種表述方式開始流行，起先是流傳在網上，后來從網上走下，進入口語、書面用語和正式用語，甚至進入公文中。按《現代漢語八百詞》解釋，“一直”是副詞，語意是（1）表示順著一個方向不變。出了北京站口～往西走。（2）強調所指范圍。會場里座位上、過道上，～到門口，全擠滿了聽眾。（3）表示動作持續不斷或狀態持續不變。雨～下個不停。

也就是說，按狀態描述，“一直”表示的動作是連續的；按時間描述，“一直”應該是涵括從過去到現在，也是持續的。

“以來”是方位詞，表示從過去某時直到現在的一段時期。如自古～/長期～。在表示從過去某時直到現在的一段時期時，前面往往有指明時間起點的介詞“自……”、“從……”或“自從……”，如“自昨天以來”、“從有這個念頭以來”等等，都是強調事件發生的時間，修飾后面的整個句子。

很明顯，“一直”與“以來”在語義上有重疊之處。許多語法學家對這種語法現象進行嚴厲的批判甚至痛斥，但是語法家的憤怒并沒阻擋住它的蔓延，這種說法大有普及的趨勢。

用著名的搜索引擎美國的www.google.com和中國的百度www.baidu.com檢索，輸入檢索詞“一直以來”，居然分別得到670，000 條和559，000條記錄。

筆者認為，雖然說存在的并非就是正確的，但是語法學家們也不必急著憤怒，像這種語意疊架的語言現象實際還是有歷史淵源的。早在先秦漢語中就存在副詞并用現象。如：

（11）親以寵逼，猶尚害之，況以國乎？

——（《左傳·僖公五年》）

（12）越之左軍、右軍乃遂涉而從之，又大敗之于沒，又郊敗之……

——（《國語·吳語》）

到東漢六朝時期，副詞并用已十分常見，《漢書》、《后漢書》、《三國志》等文獻以及漢譯佛經中都有大量用例。到中古漢語時，副詞并用到了極盛時期，在唐五代的變文中很常見，像“都總、極甚、皆悉、乃即、猶尚、遂遍、總皆、又卻”等并用現象比比皆是。關于副詞并用的原因，語言界認為主要有四方面：一是試圖通過“同義連文”構成雙音節副詞；二是出于調適韻律的需要，使句子的韻律結構更為和諧；三是說話人出于加強語義的動機；四是“提包式”的說話人運用詞語的心理作用所致。所謂“提包式”就是人們在表達時，有時兩個同義詞會同時浮上我們的腦際，爭著說出口去，這樣“提包式”的詞便產生了。

“一直以來”之所以如此有市場，除了“提包式”的原因外，還有其它更重要的因素，那就是“一直以來”有特殊的表達效果。我們來比較這三句話：

13、 一直以來我們就是好朋友。

14、我們一直就是好朋友。

15、 進入新世紀以來我們就是好朋友。

例13和例14基本意義一樣，但是前者更具有加強語氣的作用，具有強調的功效。例13和例15相比又有什么獨特之處呢？當我們不想或不愿或不能說出準確的時間，又要強調的時候，“一直以來”的優勢就出來了。這一點和歷史上副詞并用的功效是一致的。既然“一直以來”有歷史淵源，又有獨特表達效果，為什么還要把這種用法逐出語言之門呢？

語法特征發生變異的副詞不只這些，這里我們不能一一說明。總體看來，副詞語法特征的變異呈現這樣幾個比較突出的特征：意義愈來愈趨實；組合能力在加強；造句功能在擴大。種種跡象表明副詞正朝著一個純粹的實詞方向發展。

參考文獻：

[1]呂叔湘、朱德熙.語法修辭講話[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2002:9。

[2]丁聲樹.現代漢語語法講話[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7。

[3]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5。

[4]邢福義.關于副詞修飾名詞[J].中國語文，1962，(5):215-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