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新月派小說的虛化與詩化傾向

摘要：新月派的小說呈現出一種詩化傾向。本文擬從虛化與詩化這對范疇入手，探討新月派詩化小說得以形成的內在文化動力及其審美意義。新月派小說虛化背景，將人生理想化，促成了了小說詩化的程度。新月派小說是詩化小說史上的一塊重要的里程碑，為小說創作開辟了新的寫作空間。

關鍵詞：新月派；虛化；詩化

新月派是一個成分極其復雜的文學流派，為《新月》撰稿的有170多人，體裁涉及到詩歌、小說、散文、戲劇等各個領域。對新月派的研究評論，八十年代以前多從政治的角度看問題，故否定多于肯定。影響最大者當推魯迅、茅盾，魯迅《語絲》中對革命的小資產階級文藝的批評，就是針對新月派的，茅盾則在《徐志摩論》中說，“志摩是布爾喬亞‘開山’的同時又是‘末代’ 的詩人。”80年代以后研究開始深入，多從詩歌的角度進行探討，小說領域鮮有人涉足（沈從文的小說微觀研究除外）。90年代朱壽桐著有《新月派的紳士風情》，以“紳士文化取向”來觀照新月派的詩歌、散文及小說，標志著對新月派的研究提高到了一個新的層次。

本文的研究對象是在1923~1934年間發表于《新月》、《現代評論》、《學文》等刊物的小說，涉及到的主要作家有徐志摩、林徽因、凌叔華、沈從文、楊振聲等。所謂詩化小說，“是立意小說，它拆除了傳統小說的情節的堤壩，把它引進詩意的清池，它不是在感情無法約束的時候寫的，而是感情得到凝固，把它容納在精心熔裁的結構修辭中，使之神韻圓全，試趣盎然”。[1] “詩”不僅局限于單純的體裁的意義，而且融鑄了對理想世界的更高追求。“詩”的重要性在于它維系著人世間至上、極美的事物，是使人在平庸的生活中得以超越的一種形式。虛化促成了新月派小說的詩化，三種虛化方式具體表現在：

一、 塑造理想人性的方式

新月派作家通過小說文本勾勒出率真自然的理想人性，將小說創作引入詩意的情池。情感美好，道德高尚，人性善良，往往是新月派作家展示人物性格單純性的主要方面，“不管是故事還是人生，一切都應當美一些！丑的東西雖不全是罪惡，總不能使人愉快，也無從令人由痛苦見出生命的壯嚴，產生那個高尚情操”（《〈看虹摘星錄〉后記》）。藝術的使命在新月派作家看來是把美丑混雜的現實世界整理醇化為另一天國，人事在他們筆下，往往只是理想或幻想的寄托，而不是作家現存世界的實體。

新月派小說幾乎全是短篇，單純是情節結構也是人物性格的主要特征，正如林徽因概括的那樣，“寫一段故事，或以一兩個人物為中心，或以某地方一樁事發生的始末為主干，單純地發展與結束” [2]。詩化小說無意于鋪陳復雜多變的生活原貌，梁實秋在《文學的紀律》中說，“我們注意的是在單一，是在免除枝節，是在完整，是在免除冗贅”，正如愛摩·福斯特所說，是取一種最單純的形式，按照一個簡單意念或特性被塑造出來，因而屬于“扁平”人物。楊義在《中國敘事學》中說，“單純才能展示詩化人生，復雜才能展示人生的散文化，以及它豐富多采的悲喜劇真相”，單純的詩性在一定程度上區分了詩化與散文化小說。

新月派作家熱烈向往單純美好的理想人生，他們善于選取日常生活中的親子之情、夫妻之愛，并且使之升華，這樣小說中的人物就變成理想人性的象征，這也是新月派小說在主題內涵和審美形式上都追求詩化的重要原因。作家在小說中有意識地虛構了一個與現實社會相對立的理想的溫情世界，間接表示對現存秩序的否定。大的時代背景被推遠，人性被理想熔鑄成透明的可以用來凈化、改造人性丑惡的結晶體，無形中給作品蒙上一層沖淡平和、富有牧歌情調的輕紗。

二、 運用兒童視角或童話形式

視角是一個小說理論范疇的概念。“視角的功能不僅可以表現獨特的感覺世界，蘊含某種人生哲學和歷史哲學，而且它的執著和獨到的運用，可以導致敘事文體的變異和革新” [3]。新月派作品中兒童視角的運用也是促成小說詩化的一個不容忽視的因素。凌叔華有一個專寫小孩子的集子《小哥倆》，這里是一個獨立自足、自成體系的世界。《小英》中選取女孩子的視角，讓她稚氣地審視著女性長輩的慘淡人生并朦朧地擔心著自己的未來，借助兒童視角來揭示社會問題，更能引發觸目驚心的效果，每一次發問都振聾發聵，足以引起成年人的深思。

“兒童沒有一個不是拜物教的，他相信草木能思想，貓狗能說話” [4]，新月派作家大多具有詩人氣質，詩人與兒童在心理結構、思維模式方面有許多相似之處。新月派作家崇尚樸素簡約，與兒童視角具有某些契合之處，沈從文將自己對現狀的不滿寄寓在童話《阿麗思漫游記》里，顯示出一種“別材別趣”（嚴羽《滄浪詩話》），同時也給小說罩上一層詩意的光暈。新月派作家試圖用這樣的藝術理想對抗道德說教和功利色彩，來逃避現實世界的丑陋和污濁。兒童視角的運用并沒有妨害小說思想內容的藝術表達，就像新月派格律詩崇尚的“戴著鐐銬跳舞”一樣，新月派作家也情愿戴著限制視角的鐐銬，達到從心所欲不逾矩，并且給新月派的小說文本增添了無限詩意，更加深了小說詩化的程度。

三、采用回憶的機制

新月派作家建立了一種夢境般的回憶機制來逃避現實的苦痛，“我好單獨，或許我正希望從單獨中接近印象里未消失的那一點美”。沈從文采用一種“記憶的方式”溫習過去[5]，他帶著回憶的惆悵建構起來的理想國是經過他審美的眼光過濾和用回憶的溫情感化過的鄉土世界。“我準備創造一點純粹的詩，與生活不相粘附的詩”，（《水云》）正是這些“詩”，使他沉醉在藝術的理想世界中。《燈》里的老人是一個沒有打上時代印記的指向過去的一個回憶的載體。其中“燈”這個意象，隱喻了作家對都市社會的厭倦和對鄉土文明的回歸，這個具體可感的意象已脫離現實生活層面而進入回憶的時空，從而成為一種虛擬化的具有多重蘊意的隱喻方式。這種回憶機制形成了無形的微妙的張力，從而加強了詩化的程度。作家正是借助這種回憶機制超越現實的紛擾，展現出一個別致有序的世界來抗爭現實。從這個意義上說，兒童視角也匯入了“回憶”這個更大的詩學范疇。

從審美特征來看，新月派的詩化小說應歸入婉約一路，新月派的詩化蘊含著一種憂郁哀傷的情緒，符合朱光潛在《悲劇心理學》中提出的“悲哀的秀美”的命題。沈從文一再強調，“美麗總是愁人的”，“美總是讓人傷心”，朱湘在《悼徐志摩》一文中，稱他是“花間集”的后嗣，其中的“花間味”已融化在婉約的文字里，表現出一種情調上的淡淡憂愁，又滿含著醉人的溫柔。新月派詩化小說的詩意品性得以形成的內在文化動力是什么？瓦爾特·本雅明在《普魯斯特的形象》中認為，“的確有一種二元的幸福意志，一種幸福的辯證法：一是贊歌形式，一是挽歌形式”[6]。詩化小說的文化動力便來自于對世俗人生的逃避和對理想人生的渴望，贊歌和挽歌里都蘊含著天然的抒情性和詩性品質，兩種體驗的交融便形成了新月派詩化小說的婉約的審美基調。“二元的幸福意志”引導作家觀照虛境和實境，即文本昭示的當下與現實世界的參照與詮釋，當這種文化動力內化于小說文本的時候，詩化小說的詩學蘊意隨之升華，這是新月派詩化小說的真正成因。

參考文獻：

[1]楊義《中國現代小說史》1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年版，第543頁。

[2]林徽因《文藝叢刊·小說選集題記》，原載1936年3 月1日《大公報·文藝副刊》。

[3]楊義《中國敘事學》，《楊義文存》1卷 ，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97頁。

[4]豐子愷《童心的培養》，上海三聯書店，1992年版。

[5] 參見蘇珊·朗格《情感與形式》，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6年版。

[6] 本雅明《普魯斯特的形象》，載《天涯》，1998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