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左傳》對戰爭的描寫

摘要：《左傳》記敘了春秋二百五十余年的四百八十多次戰爭事件，《左傳》寫戰爭有如下特點：首先，作者以全局氣魄歷史眼光把戰爭置于社會歷史背景下來寫，與政治經濟文化相結合。其次，大多數戰爭描寫注重戰爭的前因后果，注重戰爭的因果關系和連續性完整性，略寫戰爭過程，戰前有預示性戰后有總結性。第三，通過戰爭中描寫各種各樣的人物。第四，結構方面特點突出。最后，對以后軍事戰爭及其題材的作品有很大的影響。

關鍵詞：《左傳》；戰爭；精彩

春秋這一時期是我國歷史上第一次分裂時期，當時諸侯紛爭，戰爭頻繁。《左傳》把這些戰爭都記載下來。《左傳》是一部記事周密、體系完整的歷史著作，其記載戰爭有自己獨特的特點。它把戰爭和政治、外交結合起來，抓住其中的典型細節，把戰爭的起因、經過、結果及雙方的戰略戰術，甚至指揮員的性格都交待得清清楚楚，為后人描寫戰爭樹立了光輝的典范。

一、把戰爭和政治、外交結合起來，體現了作者進步的戰爭觀

我國的兵圣孫武說過：“兵者，國之大事。”（《孫子兵法·計篇》）《左傳》也說：“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成公十三年）由此可知，春秋時代，人們已經很重視戰爭，把戰爭看作國家的大事。可戰爭又不僅僅是單純的軍事行動，其爆發必然有著深刻的政治原因。西方著名的軍事家克勞塞維茨說：“戰爭無非是政治通過另一種手段的繼續。”（《戰爭論》第一卷）列寧也說：“如果忘記一切戰爭都不過是政治通過另一種手段的繼續，那在理論上是完全錯誤的。”（《無產階級革命的軍事綱領》）毛澤東也有一個著名的論斷：“政治是不流血的戰爭，戰爭是流血的政治。”（《論持久戰》）他還指出：“戰爭就是政治，戰爭本身就是政治性質的行動，從古以來沒有不帶政治性的戰爭”（同上）。因此戰爭和政治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可以說，戰爭的爆發從根本上講都是由于政治的原因。

《左傳》的作者雖沒有象各位偉人或軍事理論家一樣對戰爭有著系統精辟的論述，但他在描寫戰爭時，卻把戰爭和政治密切結合起來，突出春秋時期的戰爭都是齊、晉、楚、秦等大國之間的爭霸斗爭，用事實說明了戰爭和政治之間的深厚關系。宋楚泓之戰（公元前638年）是宋襄公在中原霸主齊桓公死后，欲自立為霸主，領導中原諸侯繼續與楚抗衡，阻止楚國向中原擴張。而楚國一直想圖謀中原，因齊桓公聯合中原各諸侯國抵制，三十年內不能北進；齊桓公死后，又遭到宋襄公阻撓，而宋國國力又遠遠比不上齊國，因此，打擊宋國是楚國必然采取的步驟，于是爆發了泓之戰。晉楚城濮之戰（公元前632年）的起因是晉文公與楚成王爭霸中原。泓之戰后，宋成公（宋襄公之子）迫于形勢依附楚國，后又叛楚附晉。于是楚成王親自率領楚、陳、蔡、鄭、許等國討伐宋國，包圍宋國都城。宋國向晉求援。晉文公正想扼制楚國北進之勢，又考慮到宋國處在中原腹地，戰略地位重要，于是采取先軫“報施救患，取威定霸”的建議，派兵救宋，這樣爆發了城濮之戰。秦晉崤之戰（公元前630年）由于秦穆公想東進中原而導致秦晉兩大國交戰。晉楚邲之戰（公元前597年）、齊晉鞍之戰（公元前589年）、晉秦麻隧之戰（公元前578年）和鄢陵之戰（公元前575年）等分別是楚莊王、晉景公為建立霸業而引發的。

《左傳》描寫的戰爭不僅起源與政治外交有關，其勝負也與國內的政治統治有關。齊魯長勺之戰中，魯弱齊強，魯莊公“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即盡心治國，取信于民，是魯國取勝的根本原因。邲之戰中楚軍獲勝，是由于“一鳴驚人”的楚莊王英明有為，勵精圖治，國富民強，加上他西聯秦國，東盟吳越，結交齊國；而晉國景公年幼新立，朝臣不和，因而不可避免地導致失敗。

《左傳》中還記載，春秋時期的戰爭以齊、晉、秦、楚等大國為主，而鄭、曹、宋、魯、衛、陳、蔡等小國根據自己的利益和當時的形勢分別依附于各個大國，在戰爭發生時便組成以大國為主的聯軍。而大國在交戰之前，為了增強自己的力量或減少對手，也往往以會盟和好的政策結交盟國。泓之戰前，楚成王與齊、陳、蔡、鄭等國會盟于齊，為楚軍解除與中原聯軍作戰的后患；宋襄公于鹿上會盟結交諸侯的目的沒有達到，因而在泓之戰中孤軍作戰，加上痛失戰機，導致慘敗。鞍之戰中晉軍一方由晉、魯、曹、衛組成；城濮之戰晉軍激怒齊秦，讓其加盟，形成中原諸侯聯合抗楚，結果晉國大勝。

《左傳》把戰爭和政治、外交緊密結合起來描寫，一方面表現了作者對深邃的洞察力和進步的戰爭觀，也為后人分析戰爭和社會各方面的關系提供了豐富的資料。

二、把戰爭中運用的戰略戰術及指揮員的決策作為戰爭勝負的重要因素

戰爭盡管和政治、外交等有著密為可分的關系，但戰爭畢竟是軍事活動，有它自己的特殊規律。在戰爭進行過程中，指揮員決策正確與否、能否抓住有力的戰機也是決定戰爭勝負的重要因素。明代抗倭名將戚繼光說：“將者，腹心也；士卒者，手足也。”（《練兵實紀·練將》）用生動的比喻形象地說明指揮員的核心作用。毛澤東也指出：“戰爭的勝負，主要地決定于作戰雙方的軍事、政治、經濟、自然諸條件，這是沒有問題的。然而不僅僅如此，還決定于作戰雙方主觀指導的能力。”（《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

《左傳》的作者也意識到這點。在描寫戰爭中，他把雙方能否采用正確的戰略戰術、能否抓住有力的戰機作為每場戰爭勝負的關鍵。齊魯長勺之戰中，齊國是“春秋五霸”之一的齊桓公在位，他任用管仲為相，采取一系列富國強兵的措施，打著“尊王攘夷”的政治旗號，稱霸中原三十年。相比之下，魯國就弱多了。但由于魯莊公采用曹劌的意見，趁敵人三鼓力竭、疲憊之際發起進攻，取得了這場戰爭的勝利。毛澤東在《中國革命的戰略問題》一文中曾對這場戰爭有著精彩的分析，他指出：“春秋時候，魯與齊戰，魯莊公起初不待齊軍疲憊就要出戰，后來被曹劌阻止了，采取了‘敵疲我打’的方針，打勝了齊軍，造成了中國戰史中弱軍戰勝強軍的有名的戰例。……文中指出了戰前的政治準備——取信于民，敘述了利于轉入反攻的陣地——長勺，敘述了利于開始反攻的時機——彼竭我盈之時，敘述了追擊開始的時機——轍亂旗靡之時。”毛澤東的分析，精辟地指出了抓住有利戰機也是魯軍獲勝的原因之一。

在宋楚泓之戰中，宋是小國，楚是大國，兩國力量對比懸殊。形勢本來有利于宋國：宋軍已擺好陣勢，做好準備，而楚軍正在渡河。兵法上說：“令半濟而擊之，利。”（《孫子兵法·行軍篇》）楚軍半渡正是宋軍進攻的好機會，可一味講仁義道德的宋襄公以“古之為軍也，不以阻隘”為由拒絕；等到楚軍渡過泓水，還未擺好陣勢時，宋襄公又以“不鼓不成列”失去第二次戰機。等到楚軍做好準備后兩軍交戰，結果宋軍大敗，宋襄公傷了大腿，第二年就死去了。宋襄公這種“蠢豬式的仁義道德”（毛澤東語）痛失戰機，是宋國戰敗的重要原因，正好符合“失利后時，反受其殃”（《六韜》）的古訓。

由此可以看出，《左傳》作者把戰略戰術的運用也做為關系戰爭全局的重要因素。

三、抓住戰爭中具體生動的典型細節，使戰爭過程顯得曲折生動，精彩紛呈

如果只分析戰爭的起因、經過和結果，交待雙方的戰略戰術，那是軍事歷史著作；如果只描寫戰爭場面，突出主要人物，那是軍事文學作品。《左傳》作為一部享有很高地位的文史著作，在描寫戰爭方面，除了揭示戰爭與社會的關系、指出雙方采用的戰略戰術外，還描寫了每場戰爭中最為精彩的典型細節，這樣不僅使戰爭顯得波瀾起伏，妙趣橫生，引人入勝，而且還突出了人物性格特點，具有強烈的文學意味。

齊晉鞍之戰中為突出驕兵必敗這一思想，作者選取了齊頃公“余姑翦滅此而朝食”和“不介馬而馳之”的言行，一下子就使讀者意識到戰爭的結果是齊兵必敗。毛澤東說道：“‘滅此朝食’的氣概是好的，‘滅此朝食’的具體計劃是不好的。”（《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當被齊將韓厥追趕時，部下要射死韓厥，齊頃公竟以韓厥是“君子”（將領），射擊他“非禮也”為由不許。結果自己被韓厥追上，差點被俘。作者用這兩個細節突出了齊頃公不僅狂妄，而且迂腐，是和宋襄公一樣屬于“蠢豬式的仁義道德”，齊軍戰敗是由他造成的。在寫秦晉崤之戰時，作者選取了杞子密報、蹇叔阻師、哭師、王孫滿觀師、弦高犒師、皇武子辭杞子、先軫論戰等情節寫秦軍處處碰壁，來渲染戰爭氣氛，突出秦國勞師襲遠必然遭晉襲擊而失敗的主題。但作者并不就此止筆，又寫了文嬴請三帥、先軫怒唾于朝、孟明謝辭、穆公悔過，不僅為以后的秦晉矛盾埋下伏筆，也使人物的性格更加豐滿，生動地刻畫了蹇叔、先軫、弦高、秦穆公等人物形象。

《左傳》的作者很少細致地描寫戰斗過程，對于激烈殘酷的戰斗場面，只用寥寥幾筆帶過。崤之戰只有“夏四月辛巳，（晉）敗秦師于崤，獲百里孟明視、西乞術、白乙丙以歸”。長勺之戰中，作者也不寫雙方如何在戰場決戰，只是寫曹劌論戰：曹劌認為“肉食者不能謀”，所以要親自去見魯莊公；接著寫曹劌和魯莊公討論戰勝敵人的條件，再寫長勺之戰中的具體細節：“公將鼓之。（曹劌）曰：‘未可。’齊人三鼓，曰：‘可矣。’”即“一鼓作氣，再（鼓）而衰，三（鼓）而竭”，乘敵人士氣低落時發起進攻。齊軍戰敗時，魯莊公又要追擊，曹劌要“下視其轍，登軾而望之”，看到敵人“轍亂旗靡”時才讓追擊。這樣不僅刻畫了曹劌這一富有遠見的歷史人物，而且使這場戰爭生動有趣，耐人尋味。

《左傳》對戰爭的描寫不僅再現了春秋時期的戰爭風云，而且給后人提供了研究這一時期歷史和文學的豐富材料。它獨具特色的描寫戰爭的方法對我們今天的軍事文學仍然有著深刻的啟迪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