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論《伊豆的舞女》與《雪國》的相似點

摘要：川端康成獨特的心理歷程影響著他的文學創作。《伊豆的舞女》與《雪國》是川端康成作品中的名篇。兩篇作品之間諸多相似以至一致之處發人深思。其背后隱含的都是作者內心視鏡的折射，男女主人公的精神傾向如出一轍，愛的主旋律背后都是對美好生命的追求和向往。兩篇作品的結局都在川端式淡淡的哀怨和無奈中暗示了生命軌跡的改變，男主人公理解了生命的真諦之后不再逃避現實、游戲人生。而這種改變都來自女主人公無私的、完美的愛。

關鍵詞：川端康成；內心視鏡；行旅文學

《伊豆的舞女》和《雪國》在川端康成的諸多作品中猶如兩顆璀璨的明珠，至今仍為廣大讀者喜愛和推崇。讀起來，兩篇作品似有許多相似之處：淡淡的哀愁貫穿全篇；沒有引人入勝的故事情節卻終篇美不勝收、令人不忍釋卷；女主人公同樣美麗而哀怨，男主人公同樣消沉避世、遁世于不涉人情世故的旅行環境中；結局都以主人公無法把握現實的無奈而告終，而這似乎又是美的無盡的延伸，較之大喜大悲的結局更令人回味無窮、把玩不盡……這也許可以看作川端的魅力吧？兩篇小說似乎具有異曲同工之妙。是川端的創作風格使然嗎？若說作家的創作活動與其生活歷程等周邊條件息息相關似乎有些夸大其辭，但也不能夠徹底否認作家的生活經歷、真實思想對其創作的影響。人的思維是在其成長過程中形成的，作家的創作活動也是其思維活動，川端康成亦不例外。川端曾經說過：“《伊豆的舞女》也罷，《雪國》也罷，我都是抱著對愛表示感謝的心情寫就的。這種心情，在《伊豆的舞女》中純樸地表現了出來。在《雪國》中則稍微深入，做了痛苦的表現。”①

談到川端康成，就不能不提《伊豆的舞女》和《雪國》。這兩篇作品在川端的作品集中似乎有著不尋常的意義。《伊豆的舞女》以清新婉麗的筆調描寫了少男少女純真的感情世界，滌蕩著讀者的心靈，在發表之初就深受讀者的好評與喜愛。正是基于這些，《伊豆的舞女》也當之無愧地成為川端的成名作。而《雪國》因其為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品更被視為川端的代表作。《伊豆的舞女》與《雪國》同為川端的獨具匠心之作。在讀這兩篇小說的過程中，讀者常常不知不覺沉浸在川端獨特的筆調和日本古典美之中：小舞女高聳古雅的發髻、駒子臉上濃施的粉黛、身上長長的裙裾以及貫穿整篇小說的淡淡的哀怨和無奈……而小舞女羞澀的神情和駒子屢屢的欲言又止又散發著川端獨特的藝術氣息。除了作品基調的相似之外，這兩篇作品似乎還有許許多多的一致之處。

首先，在故事的舞臺設計上，作者選擇的都是與現實生活相對獨立的旅行地點。《伊豆的舞女》描述了身為高中學生的男主人公“我”為擺脫孤兒根性的壓抑獨自一人來到伊豆旅行，途中意外結識了巡回演出藝人一行，“我”被純真美麗的小舞女所吸引并與之產生了一段朦朧的感情故事。故事定格在旅行途中就為故事的發生選擇了一個遠離現實的特定的舞臺，而遠離現實的紛擾使得主人公最真實的情感得以自然的流露，從而達到了人與自然的和諧。《雪國》也是如此，《雪國》中的故事發生地雪國被一條長長的隧道將現實與之隔離開來，在這里，人性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發揮。在雪國這個特定的舞臺上，已有妻室、坐食祖業、無所事事的島村由于生活的百無聊賴而一味逃避現實、追求虛無的生活并且因此來到雪國。在雪國，島村結識了藝妓駒子并和駒子之間產生了一段感情糾葛。《伊豆的舞女》和《雪國》都沒有引人入勝的故事情節，沒有大喜大悲的感情起伏，卻終篇散發著川端式的淡淡的惆悵，令人不忍釋卷。其次，在寫作技巧上，作者都采用了一些新感覺派的寫作手法，而在表現方式及文字處理上，川端則固守著日本傳統的審美觀。關于這一點，葉渭渠在《川端對傳統美的現代探索》中說：

“《伊豆的舞女》、《雪國》的成就主要表現在兩方面：其一，在藝術上開始了一條新路。川端曾盲目模仿西方現代主義文學和全盤繼承傳統都沒有成功，但他并沒有放棄藝術上的新追求，且不斷總結經驗，對傳統與現代結合進行積極的藝術探索。而《雪國》則使兩者的結合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賦予作品更濃厚的日本色彩。他的《伊豆的舞女》就是在吸收西方文學優點的基礎上，力圖保持日本文學的傳統色彩做了新嘗試。”②

其次，兩篇作品的男女主人公也有著許多的相似之處。《伊豆的舞女》的女主人公薰社會地位低微，卻有著純凈的、高貴的心靈和純潔的愛，是川端筆下經典的少女形象。相對于薰，《雪國》中的駒子和葉子無奈而執著，質樸而高貴。《雪國》中的女主人公駒子是一名鄉村藝妓，但她胸懷執著的愛。兩位女主人公的愛同樣不現實，同樣一往情深。《伊豆的舞女》中男主人公“我”的身份是在當時有一定社會地位的高中學生，內心世界里卻飽受孤兒根性的壓抑，這種心理危機使他選擇逃避現實，只身外出旅行，試圖在旅行途中洗刷心靈的陰霾。而《雪國》的男主人公島村為一中年男子，他在生活中、事業上沒有任何追求和抱負，只是千方百計將自己置身于虛幻的世界中，盡量逃避現實。在《伊豆的舞女》和《雪國》特定的舞臺上，小舞女用純潔的愛感化著孤兒根性的“我”，使“我”脫胎換骨，重新回到原先的生活中去。而在雪國這世外桃源般的世界里，女主人公駒子無怨無悔地愛著男主人公，這一切雖然被島村看作“徒勞”，卻也深深地觸動了島村麻木的內心世界。兩篇小說的結局都滲透著淡淡的惆悵和無奈，《伊豆的舞女》中，“我”告別了小舞女，回到原先的生活，然而，“我”不再是原先的那個自我封閉的孤兒了。《雪國》的故事在一片火光中徐徐落幕，男主人公島村也決定徹底告別雪國。

兩個不同的故事竟然如此相似，這屬于偶然的巧合還是作者有意無意之中將兩篇作品聯系在了一起？在作者川端眼中，這兩部作品顯然都有不尋常的意義。川端康成在《寫處女作的時候》一文中這樣寫道：“《伊豆的舞女》也可算是我的處女作吧。”③這主要是指《伊豆的舞女》的雛形《湯之島的回憶》創作于大正7年，較真正意義上的處女作《招魂節一景》的發表時間早了三年。《伊豆的舞女》在發表之初，就受到讀者如潮的好評，引起文壇上的轟動。作家鈴木彥次郎在《文藝時代》上發表的《我讀1月的創刊號》一文中的評論基本可以說明當時文壇上對這篇作品給予的高度評價：

“這是山澗流出的清泉水，這是在清冽和新鮮中奔流向前的泉水，它也極大限度地包容了伴隨這泉水流淌的浮想聯翩的感覺。它洋溢著川端氏的精神美，我為它所動情，被這一表現所感動，覺得這位伊豆友人就在自己桌旁。去年7月在文藝春秋發表的該君的隨筆已顯示出這種清澄鮮活的風格。在11月、12月以及本期發表的數篇作品里不是重現了這一點嗎？伊豆那清凈的天地育成了清閑，這只是一方面，但是這絕不是那種閑逸怠惰之情，我對如新泉噴涌的無與倫比的川端的性格真是贊嘆之至。”

這一點甚至大大超出了作者本人的意料。川端在《伊豆的舞女》一文中對此這樣評述：“至今我也不曾考慮，在我的作家生涯中，在我的作品群中，《伊豆的舞女》占據著什么樣的意義。就是現在我寫這篇文章以前，連考慮也沒有考慮過，諸如自己身后，也許只有《伊豆的舞女》還被讀者閱讀，我的名字只作為《伊豆的舞女》的作者而暫且留存下來”、“我經常為《伊豆的舞女》、《雪國》等作品的交好運而感到羞愧、苦澀，受到了折磨”。《雪國》更不消說，川端自己也說過：“《雪國》似乎是瑞典藝術院銓選我獲諾貝爾文學獎的一條線索。……我的作品最為西方人所知的，莫過于這部《雪國》了。就是在日本國內，它和《伊豆的舞女》一起，成為我擁有最多讀者的作品。” ④《伊豆的舞女》和《雪國》這兩篇作品在作家眼中、在作家的作品群中有不尋常的意義這一點已經毋庸質疑。川端在《獨影自命》一文中這樣定義這兩篇作品：“《伊豆的舞女》也罷，《雪國》也罷，我都是抱著對愛表示感謝的心情寫就的。這種心情，在《伊豆的舞女》中純樸地表現出來了。在《雪國》中則稍微深入，做了痛苦的表現”。顯然，這兩篇作品的諸多相似之處并非巧合，而是作家在寫作過程中有意無意形成的。這兩篇作品的創作橫跨作家的青年和中年時代，貫穿著川端的創作手法和情感的變遷。

注釋：

①川端康成著葉渭渠譯 ，《獨影自命》 《川端康成談創作》， 三聯書店 第185頁。

②葉渭渠，《川端對傳統美的現代探索》，中國社科出版社，第94頁。

③川端康成著葉渭渠譯 ，《寫處女作的時候》 《川端康成談創作》，三聯書店，第135頁。

④川端康成著葉渭渠譯，《關于〈雪國〉》 《川端康成談創作》，三聯書店，第182頁。

參考文獻：

[１]葉渭渠譯，《川端康成談創作 》，三聯書店，1982年。

[2]葉渭渠、千葉宣一、唐納德.金，《不滅之美》——川端康成研究，中國文聯出版社，1999年。

[3]葉渭渠，《雪國的誘惑 》，東方出版社，2003年

[4]楊非、張愛斌，《靜靜燃燒的日本雪：川端康成和他的小說》，時代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