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我國產品質量立法的歸責原則

[摘要] 產品責任的歸責原則，經歷了一個由合同責任向侵權責任、過錯責任到嚴格責任演進的歷史進程。本文從我國民法、產品質量法，以及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等法中有關產品質量歸則的原則入手，逐一進行評析，認為我國的產品責任歸責原則是一個以嚴格責任為主體，兼有過錯責任、擔保責任的多元化歸責體系；但是要防止嚴格責任絕對化。

[關鍵詞] 產品質量 過錯責任 嚴格責任

產品質量的高低是反映一個社會經濟發展水平的重要指標，也直接關系到千家萬戶的利益，而產品質量的歸則原則是理順生產者、銷售者和消費者三者責任關系的重要原則，產品質量的責任如何在三者之間分配對于消費者權益的保護和良好的經濟秩序的建立都具有重要的意義。本文擬從法教義學的角度出發，對我國民法、產品質量法相關產品質量歸責的條款進行分析。

一、我國產品質量責任性質的爭議

民法理論上對產品責任的性質有三種觀點:一是過錯責任說。該學說認為，產品責任是一種一般侵權責任而不是特殊侵權行為，當然應適用一般侵權行為之過錯責任原則。如果受害人不能證明被告有過錯則被告不承擔責任。二是中間責任說，或稱過錯推定責任說。此學說認為，根據產品質量不合格的事實本身，就應視為產品制造者有過錯。這種“視為”是法律的直接認定，不允許責任人用反證予以推翻。三是嚴格責任說。該說認為，產品責任之成立不以主觀上有過錯為要件，不論產品制造者、銷售者有無過錯，均應對產品所造成損害承擔責任。上述前兩種學說，都主張產品責任以被告的過錯為歸責原則，二者的區別僅在于舉證責任不同。我國民法對產品責任立法究竟采用哪種觀點? 從我國《民法通則》的立法結構上說，產品責任是一種特殊侵權責任，而不是一般侵權責任，否則立法上就沒有以專條單獨規定產品責任的必要。因此，過錯責任說顯然不符合立法規定。從《民法通則》第122 條的條文內容看(該條規定:因產品質量不合格造成他人財產、人身損害的，產品制造者、銷售者應當依法承擔民事責任) ，產品責任也不適用過錯推定。過錯推定與一般過錯責任的區別主要在于舉證責任不同，但仍然須以被告有過錯為責任要件，而《民法通則》第122 條的規定并沒有允許被告以證明自己沒有過錯而免責。另外，從各國產品責任的發展趨勢看，各國一般都采用嚴格責任。因此，我國《民法通則》第122 條規定的產品責任只能是一種嚴格責任。

二、《產品質量法》確立的責任和歸責原則

2000年7月修改通過的新《產品質量法》對銷售者和生產者的責任分別規定， 都包括了承擔瑕疵擔保責任和損害賠償責任。銷售者的責任規定在《產品質量法》的第三章第二節和第四章第四十、四十二、四十三條; 生產者的責任規定在《產品質量法》的第三章第一節和第四章第四十、四十一條。

1.銷售者的責任承擔

根據立法者的觀點， 銷售者承擔瑕疵擔保責任、損害賠償責任的前提是產品的售出; 如果產品尚未售出，產品質量責任法律關系便無從建立.以此可推斷，銷售者對消費者承擔的是合同責任。根據我國《合同法》， 違約責任的歸屬系無過錯原則， 損害賠償的承擔系過錯責任原則;也就是說， 瑕疵擔保責任依據嚴格責任原則， 而承擔損害賠償則依據過錯責任原則。美國的瑕疵擔保責任是指生產者或銷售商違反其對產品質量、規格或性能的陳述或說明， 而使缺陷產品造成消費者、使用者或第三者的人身傷害或財產損失，生產者或銷售商所應承擔的責任; 又分為明示擔保和默示擔保。而我國《產品質量法》的瑕疵擔保責任只直接對銷售者規定， 其特點是銷售者作為出賣人交付的產品未達到法定的質量標準，以及約定的技術要求，未能出現買受人所期待的質量狀況， 從而使買受人不能按計劃使用產品; 在《產品質量法》第四十條中規定了三種情況。消費者(只對消費者， 不包括第三者)只要基于瑕疵擔保而受有損失， 不須證明銷售者有過錯， 可以直接向銷售者提出要求， 銷售者應直接對消費者賠償， 包括修理、更換、退貨和賠償損失， 他也不能以自己對瑕疵的存在沒有過錯為抗辯理由; 這也是基于保護消費者利益的考慮。但是， 銷售者最終承擔賠償責任仍然是依據過錯原則， 這從法律第四十條第二款、第四十三條賦予銷售者對生產者的追償權， 和第四十二條明確規定的“過錯”要求中可以看出。也就是說， 銷售者售出瑕疵產品， 給消費者造成損失， 銷售者先行承擔由此瑕疵產生的產品質量責任， 即使其中有些責任并不是這個銷售者的， 他仍以自己的名義承擔;這體現了銷售者的瑕疵擔保責任。但是， 對于這些本屬于生產者的產品質量責任， 銷售者的代為承擔只發生責任和權利的轉移， 即銷售者對消費者承擔了這些責任后， 就取得了消費者的權利， 代替消費者向生產者索取補償或賠償， 這種情況就是追償。而根據《產品質量法》第四十二條， 因過錯使產品存在缺陷是銷售者承擔損害賠償責任的前提， 非因銷售者過錯產生的產品瑕疵， 銷售者最終并不承擔賠償責任。

2.生產者的責任

《產品質量法》沒有直接規定生產者的瑕疵擔保責任， 強調的只是損害賠償責任， 這可能是因為立法者將生產者的責任定性為侵權責任， 從而不需要再引入合同法上的瑕疵擔保理論， 生產者對任何因產品缺陷受有損害者， 不僅僅是消費者也包括第三者， 都承擔侵權責任。但是， 根據《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四十條， 生產者對有瑕疵的產品也直接承擔修理、重做、更換、退貨、賠償損失等擔保責任; 而且， 從我們剛才的分析可以看出， 對于產品瑕疵只要是因生產者產生的， 生產者都是最終的責任承擔者。也就是說， 在我國瑕疵擔保責任也已經由傳統的合同法領域擴展到侵權法領域。《產品質量法》第四十一條規定生產者的侵權賠償責任產生前提是產品存在缺陷并造成損害; 法律沒有要求生產者有過錯。也就是說， 生產者責任的歸責原則以嚴格責任原則為原則。但是， 法律第四十一條第二款同時規定了生產者不承擔責任的情形即抗辯事由。這些抗辯事由沒有明確使用“過錯”二字， 但是其第三項“將產品投入流通時的科學技術水平尚不能發現缺陷的存在的”， 實際上是對于不可避免的危險性， 處于不能認識、不能預見的狀態， 這從理論根源上是行為人對意志不自由狀態下的行為不負責任的過錯責任理念。與中國的《產品質量法》采用相近措辭的還有1989年12月的《德國產品責任法》第一條、1985年的歐共體《產品責任指令》第7條(e)款。就有歐洲專家評論認為， 嚴格責任的理論基礎本應是: 在判定承擔責任時， 尤其是那些在產品銷售后才為人所知的風險， 不應考慮生產者是否有過錯。這樣做是為了給那些不幸的受害者以賠償， 同時將成本在所有消費者中進行分攤。但是， 指令沒有采納這種觀點， 而是根據“產品投入流通的時間”來對產品的可期待安全標準進行判斷。可見， 不僅我國，歐洲國家的嚴格責任也是非徹底的， 有所保留的。惟一一個曾經完全奉行嚴格責任以至趨向絕對責任的國家——美國自20世紀80年代開始慢慢向相反的方向演變， 這場變革在歸責原則上的體現就是對嚴格責任適用的限制。如擴大被告的抗辯事由，“合法性抗辯”逐漸為法院接受;對于產品的設計缺陷和警告或指示缺陷， 將“不可預見的風險”排除在外; 決定產品是否有缺陷時， 傳統的“消費者預期”標準被放棄， 只適用“風險效用”標準。不難看出， 單一且嚴格的以嚴格責任作為產品責任的歸責原則， 也許表面上保護了消費者的利益， 但是對生產者有所不公和過于苛刻， 過多增加了企業的負擔， 阻礙了企業創新， 更不利于國家經濟的穩定與發展。但是， 一味堅持過錯原則， 即使是過錯推定， 也會難以保護經濟上處于弱勢的消費者、第三者的權益， 而且可能造成生產者在技術開發時怠于周詳考慮的不利后果。世界各國的做法都趨向于以嚴格責任為原則——將保護消費者的利益放在首位， 同時規定生產者的抗辯事由以減輕其負擔; 而在司法實踐中， 并不完全拋棄過錯推定原則， 出現生產者可以證明自己對缺陷的存在沒有過錯、然此情形又未規定在抗辯事由中時， 并非一律判決被告承擔損害賠償， 而是結合個案， 依據誠實信用原則權衡原被告雙方的利益、風險的承擔， 被告盡注意義務避免缺陷的可能性等多方面綜合判斷被告是否應承擔賠償責任及賠償數額的大小。另一方面， 如果產品的缺陷源于消費者或第三者， 如不合理的使用、改裝， 生產者的責任可以得到相應的免除或減輕。筆者認為， 我國要避免從過錯責任的極端走向嚴格責任的極端， 堅持嚴格責任為生產者產品責任歸責原則是首要的， 在我國更是格外需要的; 同時也要避免走美國的彎路， 過錯原則仍有其存在價值和空間， 它是對嚴格責任的有效制約。

3.生產者和銷售者責任的選擇

《產品質量法》第四十三條規定， 因產品存在缺陷受有損害， 受害人可以向產品的生產者要求賠償， 也可以向產品的銷售者要求賠償; 先代為賠償的一方有追償權。筆者認為， 選擇何者為被告對受害人最終能否獲得賠償關系重大。受害人如果為消費者， 既可以向生產者要求基于侵權責任的損害賠償， 也可以向生產者要求基于合同責任(如果生產者與消費者間形成合同關系時) 或基于侵權責任的損害賠償; 合同法上的格式合同、先合同義務、按時且適當履行合同的義務、合同解除、違約責任、損害賠償等原理皆可適用; 但是， 合同責任原則上不存在精神損害賠償。受害人如果是非消費者的第三者， 則只能向生產者要求侵權損害賠償。

總之，我國的產品責任歸責原則是一個以嚴格責任為主體，兼有過錯責任、擔保責任的多元化歸責體系；但是在具體的運用過程中一定要深刻理解經濟法的基本原則，防止嚴格責任絕對化，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