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下的領導力是與流動性和市場信心同樣稀缺的資源。
現在的美國人也許很羨慕1907年的美國人——因為他們有J.P.摩根(J.P.Morgan)。當聯合銅業(United Copper Company)坐莊操縱股市失敗威脅到美國金融體系時,摩根和他位于華爾街23號的摩根銀行擔負起央行穩定市場的責任。在財政部的支持下,摩根帶領華爾街上驚慌失措的銀行家們制定出成功的救援計劃,將真正的危機和恐慌扼殺在搖籃中。
扮演了救世主的摩根自然得到極大贊賞。時任總統的西奧多·羅斯福(Theodore Roosevelt)在危機爆發前的幾個月還將大企業和企業家稱為“擁有巨大財富的犯罪分子”,后來卻轉而贊美“這些具有傳統美德的商人在這場危機中的表現充滿了智慧和公眾精神”。當然,人人都知道他說的主要是摩根。美國建立央行的一個原因就是考慮到摩根不會永遠存在。就在美聯儲成立的1913年,摩根去世了。
當歷史照進現實,人們發現眼下的世界缺乏的不僅是流動性和對市場的信心,更缺乏一位真正的領導者。J.P.摩根那樣集財富、權力、威信和智慧于一身的金融領袖已不可能再出現,現在的華爾街比100年前龐大繁復得多,希望憑一人之力直接干預市場就能力挽狂瀾無異于癡人說夢。但陷入迷茫和恐慌的人們確實需要一位摩根來讓他們相信一切都在控制中并終將好轉,于是他們找到了巴菲特。
危機爆發后,富可敵國又出手很準的巴菲特立刻成為焦點人物,所有陷入困境或認為自己將陷入困境的CEO都給他打電話,希望得到援助。最后,成為幸運兒的是高盛和通用電氣。雖然本質上這不過是巴菲特的一次投資而非救市,但他極高的聲譽就是對市場的潛在背書,這與摩根在1907年所起的作用相同。就在巴菲特宣布投資通用電氣的第二天,后者即宣布將發行普通股籌集至少120億美元。如果沒有巴菲特的投資,很難說通用電氣能否籌到這么多資金。
當然,巴菲特與摩根的出手并不全然是為了拯救美國,而是出于一種“有利可圖的愛國精神”,“在別人恐懼時貪婪”。巴菲特對這些藍籌股中的藍籌股投資條件相當苛刻,當市場回暖以后,他將獲得非常可觀的收益。不過與摩根時代比起來,巴菲特所能起到的作用畢竟有限。即便伯克希爾·哈撒韋公司持有的現金可能高達440億美元以上,但與整個市場規模相比仍然只是一個微小的部分。美國政府在過去100年間也膨脹起來,不再可能將干預市場的權力交給一個系統外的“超人”。

所以,亨利·鮑爾森(Henry Paulson)作為美國政府的代表深陷于這場危機中。當這位高盛的前CEO在2006年出任財政部長時,并未曾料到他將會負擔起拯救華爾街和美國經濟的重任,因為他最初的工作重心不過是修復與世界其他國家財政部長的關系。讓美國人慶幸的是,鮑爾森的領導力在這場風暴中經受住了考驗。
鮑爾森并不是一位完美無缺的超級英雄。他在去年8月就宣稱次貸危機已經被遏制住,財政部在今年掀起的第二輪危機面前也顯得有點措手不及,從上半年對貝爾斯登的救助到下半年應接不暇的注資和接管都是匆忙上陣。但鮑爾森頂住了這場足以壓垮很多領導人的巨大災難,做了每一件他應該做和能夠做的事來拯救美國的金融系統,包括為了讓7000億美元的問題資產救助計劃(Troubled Asset Relief Program)獲得通過,向持反對意見的眾議院議長南希·佩洛西(Nancy Pelosi)單膝下跪。所以,盡管在電視演講中聲音沙啞且面容疲倦,并在新聞發布會上因為僅憑3張紙就希望國會撥款7000億美元而被問得張口結舌,也受到關于性格、背景和具體援助方案等多方面的批評,鮑爾森仍是這場危機中表現最優秀的領導者。
反觀鮑爾森當年在華爾街上的同行,他們大都違背了作為領導者所應盡到的最大責任。正是這些金融界的領袖將本身無害的金融衍生產品變成散發著毒氣的罪惡根源,為了短期利益和個人利益出賣華爾街甚至整個美國的未來。如果他們都能像巴菲特一樣深諳真正的投資哲學,那么他們的公司和世界也就不會天翻地覆。
正是這種根本上的領導力喪失,使華爾街走向了末日。眾多曾經無比顯赫的名字在危機中蒙上陰影,其中最受責難的當屬雷曼兄弟的“斗牛犬”和“大金剛”理查德·富爾德(Richard Fuld)。批評家指出,當雷曼的問題在今年早些時候剛剛暴露出來時,富爾德并沒有采取快速果斷的行動來阻止火勢蔓延,最終導致了這家百年銀行不光彩的破產結局。相比之下,去年底臨危受命的美林CEO約翰·塞恩(John Thain)在得到政府可能不會再繼續救助出現問題的金融機構這一信號后,迅速與美國銀行達成并購協議,并因此廣受好評。據說美林僅用了兩天時間就與美國銀行達成交易,同時富爾德則卻將全部賭注壓在政府救助上。由此可見,迅速行動、果斷決策、不存幻想和局外人視野是一位CEO所應具備的應對危機的領導力素質。
讓我們回到美國政府,因為一個真正缺乏領導力的領導者就在其中,他就是總統布什。鮑爾森的表現固然有很多可圈點之處,但他畢竟權力有限,而且主要忙于處理各種實際事務,危機中的美國需要一位能讓國民感到安心的精神領袖,這一點是鮑爾森難以提供的。如果說有誰對此責無旁貸,那就是美國總統。但布什的表現令人失望。
雖然已經當了8年總統,布什仍舊沒有弄清自己國家的經濟狀況。即便他在危機爆發后大概了解到MBS、CDO和CDS這些抽象且深奧的字母縮寫是什么意思,他也不知道該怎樣解決它們引起的巨大麻煩。雖然有鮑爾森替美國政府履行義務,布什卻沒能給前者以足夠的政治支持,直到針對救援計劃的國會投票舉行的前幾天才開始游說議員。計劃通過后,布什發表了多次演講來解釋當前局勢,但他絲毫不能給予人們信心,媒體紛紛發出“美國的領導力在哪里”的質疑。危機讓美國人想起布什在過去8年中的眾多缺點和錯誤,這位倒霉的總統就這樣在一場災難中緩步離開白宮,并將繼續接受后世的指責。
美國人現在需要的是一位不說空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必須做什么,能夠制定出清晰而持續的救援和復蘇計劃的領導者。但如果真有這樣一個人,也許應該讓他去當聯合國秘書長,把亂成一團的各國首腦和經濟決策者聚集在一起,認真制定一個具有全局性和規劃性的“全球經濟拯救計劃”。雖然從全球主要央行聯手穩定金融市場到G7峰會和亞洲首腦會議,各國都表示要共同抵御危機,但事實證明,政府們很大程度上仍然各自為政,忙于自我救贖。這種更大層面上的領導力缺失顯然是危機在全球蔓延開來的重要原因之一。
對近來局勢的梳理使我們清楚地看到,領導力真空普遍存在于個人、企業、國家和世界等各個層面。想結束危機?請領導者們先發揮出自己的領導力,如果他們是真正的領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