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校園情殺案的啟示

卞　寧

在“法大弒師案”發生之時，再看臺灣10年前這起校園情殺案，頗有借鑒意義。

“你是清大的學生！無論如何，你都是清大的學生。”1998年3月13日，時任新竹清華大學校長劉炯朗對研二女生洪曉慧說這番話時，洪曉慧已是千夫所指。

此前一天，震驚臺島的“清大王水溶尸案”告破，這被認定是一起校園情殺案，正是洪曉慧——一個一頭長發、戴黑框眼鏡、面相斯文的女生在當年3月7日為情殺死同班好友許嘉真，輿論嘩然。女研究生殺人案駭人聽聞，讓人驚訝高等學府研究生竟然會有扭曲的價值觀、復雜的男女關系，以及失控的情緒管理。

盡管如此，當時剛上任一個月的劉炯朗校長第一時間趕到新竹看守所探視被關押的洪曉慧，并在4年后卸任前夕，再次專程去監獄看望了仍在服刑的洪曉慧，仍把洪曉慧當清大的孩子來疼愛，劉炯朗始終沒有放棄洪曉慧。

劉炯朗校長的行為當時也曾遭到一些不理解，10年后，在“法大弒師案”發生之時，再看臺灣10年前這起校園情殺案，頗有借鑒意義。

相比今日在諸多大學可以看見的“今天我以某校為榮，明天某校以我為榮”的大幅標語，劉炯朗踐行的孔子“有教無類”、不放棄任何一個學生的教育思想更令人欽佩。

在校園兇案面前，唯有愛能化解引起極端事件的恨。

王水滅尸

1998年案發的3月7日凌晨，洪曉慧與許嘉真相約到實驗室的演講廳談判，她們同時愛上了學長曾煥泰。二人見面后，發生激烈爭執，洪曉慧動手毆打許嘉真，導致許嘉真頭部因重擊地面大量流血，繼而昏倒。

洪曉慧一不做二不休，拿出實驗室的麻醉劑氯仿（三氯甲烷）讓許嘉真深度昏迷，并將許嘉真藏在演講廳冷氣機旁，并以紗布擦拭演講臺前血跡。后經法醫鑒定，許嘉真在當天上午７時至８時之間窒息死亡。

當晚，回到案發現的場洪曉慧發現許嘉真已死亡，企圖毀尸滅跡。專攻蛋白化學的洪曉慧熟知強酸使用，在實驗室中以硝酸、鹽酸混合成王水，潑灑許嘉真的尸體，擔心王水量不夠，又去實驗室拿硝酸、鹽酸。

洪曉慧還跑回宿舍，拿出她幾天前與曾煥泰使用過的安全套放在尸體邊，將案發現場布置成性侵犯殺人。直到3月9日，許嘉真的尸體才被發現，當時辦案的警員描述，“就像一具被溶蝕的模特兒靜躺著，沒有尸臭，卻彌漫嗆鼻的化學藥味兒……”

偵破過程中，被調查的洪曉慧冷靜中帶著高傲，刑警輪番詢問，始終不理，還放話“你們別太兇喔！我的同學中，隨便找就有一二十個律師。”

洪曉慧案發后幾天向終于檢方交待案情，但專案小組早已掌握她涉嫌殺人毀尸的證據，所以不構成自首。不過后來法院認為，洪曉慧行兇動機出自與許嘉真的爭吵，而且是在許嘉真死后才以王水等強酸毀尸，認定屬于“不確定的故意殺人”。洪曉慧被判十八年徒刑，并須賠償許嘉真父母新臺幣2417萬元。

禍起畸戀

根據校方的調查，1996年，案件三個當事人洪曉慧、許嘉真與曾煥泰考入新竹清華大學輻射生物所，同在潘榮隆教授實驗室內學習。許、洪原預定于1998年6月碩班畢業，曾則繼續其博士班學業。

洪曉慧與許嘉真在考研究所的補習班里就相識成為好友，進輻射生物所后形影不離。而曾煥泰認為外貌酷似馬英九，追求者眾多。

許嘉真喜歡曾煥泰，眾所周知，許雖知曾另有女友但無法自拔。洪曉慧喜歡曾煥泰，許嘉真起先不知，后來發現洪曾的感情特殊，與洪感情轉壞。許嘉真經常送曾煥泰各種禮物，曾一概接受，卻甚少回贈。洪曉慧對曾產生感情后，也送曾禮物；許對此甚為不滿，形成二人對曾的饋贈競爭。而在另一方，曾煥泰只承認視許、洪二人為好朋友、小妹妹，但卻一直與二人同時保持關系。

許、洪二人案發前多次聯手對付“情敵”。曾煥泰的另一位女友也是輻射生物所研究生，1997年暑假其摩托車屢遭破壞，10月間實驗數據遭破壞，后被證實是洪、許所為。而輻射生物所的韓姓女行政助理因與曾煥泰外出吃宵夜，被洪、許二人在廁所中毆打。

仁愛校長

案發后第一時間的3月12日下午，劉炯朗校長召開記者會，發表對清大同學公開信，表示未來將盡力營造安全平和的校園，并加強校園安全與心靈輔導，以建立一個完美的教育環境。此外，劉校長并宣布成立一個九人委員會調查事因，并提出未來防微杜漸的建議。

發布會后第二天，劉校長就探視了嫌犯洪曉慧，并告訴洪：“無論如何，你都是清大的學生。”許多人覺得洪的行為不可原諒，但劉炯朗相信，人性都有善良的一面。劉炯朗曾說，他從來不認為洪曉慧是一個不可挽回的孩子，如果她出獄后真想繼續念書，他愿意盡力幫忙。他告訴清大師生，心中有兩個無法畢業的清華人讓他念念不忘：一是被害身亡的許嘉真，一是入獄的洪曉慧。

之后，劉炯朗每年過年前，都會探視許嘉真的父母，也努力聯絡洪曉慧家人，但后者進行得并不順利。2002年1月30日，劉炯朗即將在幾天后卸任校長，各界邀宴不斷，但分身乏術的他仍堅持要把所有清華學生都安頓妥當，包括已被退學的洪曉慧在內。得知洪曉慧人在高雄女監，劉炯朗專程背了厚厚19本書去探視，一圓心愿。

洪曉慧看到滿頭銀發的校長，激動得淚如雨下，劉炯朗一再叮囑洪曉慧，”靜下心多看書，再大的苦痛都撐得過去，記得往前看，沒有人是可以被放棄的”，還叫洪曉慧以后給他寫信。

并非意外

事后，新竹清華大學校方的九人委員提交了5000余字的《事件調查報告》，報告人謂，事件之爆發，雖屬偶然，卻也非純屬意外。三人的個性組合、封閉的環境與畢業前的壓力均是案發原因。

報告分析，內在因素方面，曾某的個性及曾、洪、許三人不健全的價值觀是造成事件根本的原因。許與曾交往，原先就已經知道曾另有女友；洪的介入，更是在事先知道許對曾感情執著。曾對外、對兩女都說把他們當妹妹看待，可是私下卻分別與其保持關系，而未能妥善處理，是極為不負責任的態度。

環境因素方面，輻射生物所沒有大學部，師生人數少，館舍偏遠，學生與校園其他單位甚少交流。該所研究生以實驗室為家，作息不定，很少和寢室室友交談，更談不上廣交朋友。三人在封閉的環境下，朝夕相處，日久生情，卻無法擺脫復雜恩怨情仇。

這項報告也檢討該所未及時積極輔導學生的異常行為，難脫道義責任。尤其對引起糾紛的男主角，該所師長未建議他前往咨商中心接受輔導，多少也反映出社會對多角戀愛中男性沙文主義的看法，有別于對多角戀愛中女性的看法，也就是兩性平權的觀念尚未深植人心。

在時間上，碩二正是兩年期碩士課程課業壓力最大的時候。即使沒有感情問題，單單是趕實驗做論文的壓力，便足以令人喘不過氣來。根據同學所說，許與洪都在趕畢業論文，洪甚至徹夜做實驗。精神壓力與身體疲憊交相作用時，可能最需感情的支持，而此時精神狀態若有異于平日，也不難理解。

校方同時檢討了未能即使發現學生行為異常的責任，并提出13條反省與建議，報告寫道：“教學研究與對學生的關懷，均應同等重視。”

洪曉慧在獄中表現良好，減刑為十六年三個月，今年4月第四次申請假釋，6月被駁回，因為死者家屬對洪曉慧始終不能諒解。新竹清華大學校方表示，洪曉慧假釋后如果重新考進清華，學校一樣歡迎。劉炯朗說，洪曉慧幾年來，每年都寄圣誕卡給他，內容沒特別之處，但親切的問候，看得出也感覺得到“洪已經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