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大地震發生后,身在北京的我,常想起三十三年前的遼寧海城大地震。那時,我在災區生活了二十幾天。重讀當年日記,回顧那一段歷史,百感交集,恍如隔世,但仍有些東西與今天相連,隔不斷。現將這些日記抄出,給讀者朋友作參考。抄錄時,除將一處人名隱去之外,其余皆為原樣,一字不易。錯謬或不確之處亦不改,在括號內將準確意思標出。每則日記下面的楷體字,是現在寫的注解和感想。
2月15日
我要求上地震災區參加抗震救災斗爭的愿望終于實現了!當聽到這個消息時,我像(一九)六六年臨去北京接受毛主席檢閱、六八年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七一年入廠臨近分配工作時一樣,心情無比激動,無比激動!
此次斗爭,是黨對我的一次嚴峻考驗,同時也給了我一次極好的鍛煉機會。我是一名共青團員。黨給了我一切,我要將一切獻給黨。我決心做到:
一、認真學習毛主席關于無產階級專政的理論,學習四屆人大文件,學習災區人民自力更生、重建家園的革命斗爭精神,并將其化為我前進的動力。
二、堅決服從組織決定,黨讓我干啥,我一定干好啥。我要搶著干最險、最難、最臟的活,要把方便、安全、舒服讓給同志們。一句話,我要豁出一切,支援災區。必要時,就是獻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在大風浪里學會游泳。
在防震斗爭中增長才干!
海城地震發生于1975年2月4日19點36分。當時,我二十三歲,任沈陽鼓風機廠政治部宣傳科干事、廠報記者。
沈陽距海城128公里,震感強烈,許多人不敢回家,在寒冷的街道上過夜。此后多日仍不消停,大家在屋里倒豎著啤酒瓶子,一有動靜,馬上跑到外面。
我多次申請赴海城救災,于震后第十一天獲準。
日記是寫給自己看的,但這一段的救災日記卻仿佛為別人而寫,此篇尤其像是當眾表決心,甚至有某種“表現”的意味。這個“表現”,并非嘴上說的一套,內心想的又是一套。應該說,那時我內心想的,大體也是說出來的這些,只是不愿埋在肚子里,因此慷慨激昂地寫出來,既是鼓勵自己,也是希望,悄悄地希望,有朝一日,最好是成為先進人物甚至光榮犧牲以后,讓上級領導和總結事跡的人有豪言壯語可引,有成長脈絡可尋———劉齊這小子,之所以有今天,絕不是一時沖動,偶一為之。
我在日記中的抒豪情寄壯志,由來已久,最早可追溯到小學時期,學雷鋒,做好事。
“文革”年代,又趕上大地震的非常事件,一個深受時代潮流浸淫的年輕人,情感雖是真的,卻用了當時的流行句式和套話加以表達,而且特別愛用驚嘆號,不好意思,請讀者朋友容忍。
將日記錄入電腦時發現,有些套話“生命力”很強,以至潛入了二十一世紀的電子字庫,輕敲幾下鍵盤,就能迅速現身,“全須全尾”地“復活”。
2月16日
今天奔赴災區。
上午十時一刻出發。吉普車開到鞍山時,我們便看到地震造成的災害———鐵西廣場幾幢危樓的斷壁殘垣,一些建筑物的蛇樣裂縫,東倒西歪的電柱……然而人們的精神面貌卻是振奮的。他們堅守崗位,秩序井然,正在向地震作堅決的斗爭。
車越往南開,地震所造成的危害越重,人民群眾的斗爭精神越強,革命干勁越大。車過海城不久,便從哈大道向東拐,經東柳,過西柳,最后到達此行的目的地———感王公社東感王大隊。
燦爛的陽光下,一面鮮艷的五星紅旗迎風獵獵招展。擴音器正在播送上級通知:“今天下午三點至五點有較大的地(余)震。”然后,又開始播送堅定有力的革命歌曲。
我們馬上就看到了我廠支援災區工作組的組長慕殿春,成員田紅星、王書香、蘇雨清等同志。四日地震以后,他們就陸續來到這里參加斗爭。從今天開始,我就要和他們并肩作戰了。我的心頭熱潮翻滾。
老慕帶著新來的同志參觀了青年點、大隊部和幾家五保戶。
東感王大隊是四日強烈地震的震中地區,受災程度較重。全大隊一千四百九十一人中,死亡七人,重傷六人,房屋倒塌極多。大自然在向這個糧產過“長江”的先進大隊挑戰了。
廣大共產黨員、共青團員、貧下中農和革命干部是真正的英雄,他們正在經受一場極其嚴峻的考驗。在這場斗爭中,涌現出不少動人的事跡。大隊治保主任謝庚陽同志在地震時不顧個人安危,冒險進屋,不搬貴重物品,不抬糧食衣物,只用最快的速度,從柜里拿出國旗,貼在胸口,奔出家門。他事后激動地說,什么最貴重?什么最有用?就是她———我們的國旗啊!這就是我們的心肝寶貝!
一個同志指了指隊部門口的紅旗,告訴我,這就是老謝冒著生命危險搶救出來的。啊,我下車第一眼看到的,不就是她嗎?她光榮地飄著,驕傲地飄著。作為無產階級專政的社會主義祖國的象征,她怎能不光榮?作為英雄人民的心肝寶貝,她又怎能不驕傲?
說災區人民是英雄的人民,一點都不言過其實。現在地震還在繼續,腳下余震顫顫巍巍,建筑物搖搖晃晃,可人們全然不顧,他們豪邁地宣布:“天塌地裂撐得住,泰山壓頂不彎腰。重災面前不低頭,強渡‘長江’志更堅!”現在,他們幾乎送完了糞,選完了種,正在進行其他的春耕準備工作……
青年點的四十八名知識青年地震后沒一個人回城,全都堅守戰斗崗位……
有的隊干部、有的民兵戰士,為了防震救災,幾天幾夜沒合眼……
上述事例,在東感王,在海城,在整個災區多得不勝枚舉。毛主席、黨中央慰問電的精神正在深入人心,正在發芽、開花、結果……
工作組駐地是木板和油氈紙搭起的簡易小房,座(坐)北朝南,十幾平方米大小,北面一溜板鋪,南面是桌椅什物,地當央生著火爐,樸素實用,別有風味。
我們正在吃晚飯,房子晃了起來,有人毫不在乎地說,又震了。接著便又吃飯。
傍晚,和大王到八隊趙隊長家(較困難)了解災情,又震了,較厲害,大約有六級左右,然而人們仍是毫不在乎。
然后在大隊門口的空場上看電影《創業》,又震了。
就是此時躺在床鋪上記這篇日記時,又震了。
我,大王,小田三人穿上衣服到外面巡視一趟,堡子里安靜得很,勞累一天的人們全然不理睬“震魔”,放心地躺在防震窩棚里睡了。
街上,持槍民兵卻警惕地巡邏。我們又踅回駐地。到大隊部(在我們隔壁)呆了一會。大隊干部和幾個搞宣傳工作的小青年還沒睡覺,他們正在研究明天的工作。
這,就是我第一天的印象,多么感動人,鼓舞人,激勵人哪!
史料記載,海城地震為7.3級,震源深度16公里,震中烈度9度強,波及人口密集的六市十縣,有感半徑達一千公里。由于事前作了成功的預報,十余萬人的生命獲得拯救,遇難者僅有一千零二十人(包括震后火災燒死的四百八十一人),占全地區人口0.016%。在世界歷史上,對7級以上大地震成功進行預報,遼寧海城這次,尚屬首例。
不知何故,這次汶川大地震,輿論很少提及海城地震預報成功的先例。
事有湊巧,海城地震一年半以后的唐山大地震,距唐山市僅115公里的河北省青龍縣,也成功地進行了預報,因此,巨大的災難來臨時,當地百姓竟無一人傷亡,被譽為青龍奇跡。可是事后,出于種種原因,有關部門對這一成功預報的突出事例,反應卻極為低調,用行政術語說,是淡化處理。同樣,對有關責任部門和領導,其處理依然淡化,無人問責,也無人向受災慘烈的民眾說聲對不起。為什么不說?是認為不值得說,還是怕從此開了口子,讓人們引以為例?
“中央慰問電”,從網上搜出全文如下:
遼寧省委、革命委員會、沈陽軍區、遼寧省軍區并轉海城、營口等地震災區的各級黨委、各級革命委員會、廣大人民和人民解放軍指戰員:
1975年2月4月,海城、營口等地區發生強烈地震,使當地人民的生命財產遭受很大損失。偉大領袖毛主席和黨中央極為關懷,向遭受地震災害的廣大人民致以親切的慰問。中央相信,用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武裝起來的災區廣大人民和人民解放軍指戰員,一定會在十屆二中全會和四屆人大精神的鼓舞下,在遼寧省委、遼寧省革命委員會、沈陽軍區和當地黨委的領導下,在全國人民的支持下,發揚艱苦奮斗的革命精神,奮發圖強,自力更生,發展生產,重建家園。中央號召災區的共產黨員、共青團員、工人、貧下中農和人民解放軍指戰員,團結起來,普及、深入、持久地開展批林批孔運動,向自然災害進行斗爭,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中共中央
1975年2月5日
一紙慰問電,短短三百字,盡管仍不忘讓災區批林批孔搞運動,但還是起到了相當鼓舞人心的作用———它是來自北京毛主席那兒的聲音啊!故日記中說,它是“毛主席、黨中央慰問電”。毛主席在黨中央里面,但官方規定的順序是,毛主席必須單挑出來,排在黨中央前面。我寫私人日記,亦照此行文。
當時在內心深處,還有一個想法沒有寫出:毛主席最好能來災區走一趟,他是人民的大救星,人民有難,他正好來救。趕巧了,還能見上一面,九年前在北京見過一次,遠遠的,逆光,不清楚。也知道毛已年過八十,但報上一直說他紅光滿面,非常健康。在眾人心中,他是神,是太陽,太陽是不會衰老的。毛主席實在來不了,那就周總理來。1966年邢臺地震,他就去慰問了。作為一個外省青年,當時我無法得知,周恩來已罹患重病,去日無多。多年后,見宋平回憶文章中有這樣一段記載:
“遼寧海城地震后,中央立即組成以華國鋒副總理為團長的代表團,前往災區慰問。慰問團出發后,我將慰問團的名單報告給總理。總理閱后指示說,中央慰問團要增加呂正操,并且擔任副團長。總理說:呂正操同志是遼寧海城人,讓他跟群眾見見面,并發表講話,然后發個消息,以恢復他的名譽。之后,我向有關方面、有關領導傳達了總理指示,并請空軍派專機把呂正操送到遼寧海城與中央慰問團會合。這種做法達到了非常好的效果。”(見《中華文摘》刊載的《“晚年周恩來”三人談》)
2月17日
和蘇、田、王三同志分別調查全大隊八個生產隊房屋的損壞情況。地震造成的損壞程度是嚴重的:有的房子一頹到底,破磚碎瓦中橫躺豎臥著大梁和檁子;有的房頂開了“天窗”,房子通出“旁門”,房架七倒八歪;有的瓦片成群脫落,墻壁大面積龜裂。據初步統計結果,全大隊三百多戶人家中,房屋完全損壞、嚴重損壞和局部損壞的各占百分之三十有余,而略加修理便可復原的房屋簡直廖廖(寥寥)無幾。
而這些情況僅僅是現在的情況。倘若再遇大震,或今后刮大風下大雨,則肯定還會加劇房屋的損壞程度。
這是災區嗎?對這個問題似乎一點頭即可算是圓滿的答案。但如果真的只有這么一點頭的話,那就容易做形而上學的朋友了!
要知道,這災區是在新中國而不是在舊中國和資本主義國家;災區人民是英雄好漢而不是懶漢懦夫,他們依靠的是馬克思主義的唯物辯證法而不是唯心論和形而上學,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唯物辯證法告訴我們,世上絕無克服不了的人間困難,在一定的條件下,正像冬天可以變成春天那樣,壞事完全可以變成好事。舊的壇壇罐罐打碎了,正好重建新家園,農田震松了好種地,舊房基炕洞土可肥田。災區人民在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指引下,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發展生產,重建家園,做革命的轉化工作。
我們在挨家挨戶搞普查時,路過六隊暖窖,六隊于少春隊長邀我們參觀參觀這集體經濟的產物。我一進去,眼鏡立刻被撲面而來的暖氣蒙上一層霧。擦完鏡片一看,喝!好大的氣派,好漂亮的場面———寬十米、長二百米的暖窖內,長滿了嫩綠的韭菜和青翠的黃瓜。再聞聞那股濃郁的春天氣息,簡直可以醉倒飲酒如水的海量者!
出了暖窖,雖然又被刺骨的寒風包圍起來,但我們仿佛看到比剛才更強烈的春天景象,聞到更濃烈的春天氣息———那不是嗎?鞭花聲脆,車把式正在送糞,鐵錘叮當,社員們正在修房,他們全都在攆(走)冬天,迎新春,將壞事,變好事……
“壞事完全可以變成好事”,說得輕巧。生活中,有些壞事可以變成好事,有些卻變不了,怎么使勁也變不了。人死了,這個壞事怎么變?對死者是壞事,對別人是好事?壞了幾個人,好了大家伙?全大隊死亡七人,重傷六人,日記里怎么一點悲痛感也沒有?對生命怎么一點尊重的概念也沒有?
當地受災最重的,是海城縣招待所,這座當年海城最大的建筑物,其主體建筑的樓角已經震落,兩側的翼樓完全坍塌,成為一堆鋼筋水泥的廢墟,吞噬了幾十條生命。在來感王的路上,我曾親眼目睹其慘狀,印象之深,今天還不能忘懷。但日記中卻只字不提,奇怪。
“舊的壇壇罐罐打碎了,正好重建新家園。”多么豪邁,敢情你劉齊光棍一個,全部家當遠在沈陽獨身宿舍的床鋪上,毫毛未損。所以你站著說話,不嫌腰疼?
當然,我這么寫,也是有所遵循、有所忌憚的。當年上面鉗制輿論,規定了無數“宣傳紀律”,這也不讓涉及,那也不讓報道,禁令重重,動輒得咎。
那還怎么寫?怎么宣傳?
有關“精神”指示說,要“正面宣傳”,確切說,按上級需要的那個“面”宣傳,亦即宣傳勝利,宣傳英雄,宣傳大好形勢。不許說消極面、黑暗面,不許說悲痛之事,即使有了悲痛,也得趕緊用“大好形勢”遮蓋起來。出多大的事,死多少人,到了最后都是勝利,從勝利走向勝利。
此前,“文革”初起時,江青審查電影,就一再強令,不準反映戰爭的殘酷,不準哭哭啼啼,悲悲切切,凄凄慘慘。江青的話就是法律,甚至比法律更“法律”。在嚴厲的意識形態和官話、套話的支配下,人們似乎變得很堅韌,很階級,很麻木,生命的尊嚴,人性的悲痛,都被有意無意地遮蔽了。
當時不興民眾捐款,國際救援、民間組織和志愿者的救援更是聞所未聞。
抗震救災、重建家園、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等口號,傳下來了,至今仍在使用。
“暖窖”,即今日的反季節蔬菜栽種溫室,俗稱塑料大棚。感王地區經濟比較發達,溫室蔬菜種植全國聞名。近年創辦音像市場、黃金市場,尤為引人關注。現為全國百強縣之一。
2月23日
上級要求,各單位要寫出反映災區大好形勢和人民英雄事跡的材料,于近日回沈報告。為了了解全面情況,上午我到局里了解他們寫的材料。深深被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和災區人民戰天斗地抗震救災的革命精神感動,再一次決心:為抗震救災斗爭豁出自己的全身肉、滿腔血,生命不息,戰斗不止!
前幾天,覺睡得太多了(平均六小時左右),從今天開始,要再減它一小時,用來抓緊學習,抓緊工作,抓緊斗爭!
余震尚在示威,災云還未散盡,上面就傳下令來,布置整理事跡材料,準備報告“大好形勢”,一嘆。
不知是否從那時開始,救災事跡材料一般都具有一些固定的模式,比如感恩模式、歌頌模式、勝利模式、回避悲傷模式、形勢總是大好模式,等等,久而久之,習焉不察。
“生命不息,戰斗不止”這八個字,記憶中,最先是1969年3月中蘇珍寶島邊境沖突之后,由軍隊提出來的。有一幅著名的宣傳畫,畫著一個頭纏繃帶,手持56式自動步槍的士兵,怒目噴火,從雪地樹叢中躍起。畫的下方,醒目地標著這八個大字。
3月1日
姚文元同志的文章《論林彪反黨集團的社會基礎》,我認真地聽了兩遍。林彪說:“誘,以官、祿、德。”我說,去你的官祿德吧。我們新中國的革命青年一定要做掃除資產階級法權殘余的先鋒戰士。
但是,要想當先鋒,就一定要好好學習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尤其要很好領會其精髓無產階級專政(理論)。“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如是而已。
災區看不到當天報紙,更看不到電視,只能聽廣播。來自北京的廣播,叫紅色電波。姚文元的文章是特殊的重頭貨,電臺一遍一遍地播送。間或,還用記錄速度播送。
記錄速度廣播,今已絕跡,當年卻常見,一般用于傳播重要文章、社論,播音員讀得很慢,慢得不正常,供不上聽。不但讀文字,也讀標點符號和另起一行之類技術細節,一并供邊遠地區的收聽者記錄成文,打字,排字,印刷。
當知青時,某次“偷聽敵臺”,忽然撞見一個臺灣女播音員,也用極慢的語速讀一封給大陸某人的信件。那聲音不但慢,而且柔,媚,軟綿綿的,像極了電影里國軍電臺讀戰報的女聲。事后聽說,那種信件,多半是情報機構發給潛伏特務的隱語指令。
我毛骨悚然。
以后聽北京的記錄速度廣播,常想起臺灣的柔媚女聲,感覺怪異、神秘。
3月9日
今天告別災區。
九時,公社舉行歡送會,劉力書記致歡送詞。關廷奎副書記親自給局小分隊全體同志發災區自產的蘋果、梨。大家盛情難卻,接了過來。會后全又悄悄放回盆內。
災區人民敲鑼打鼓,扭著秧歌,踩著高腳(蹺),夾道歡送。三十多輛吉普車在歡騰的人群中緩緩行駛。我們頻頻向感王公社和東感王大隊的貧下中農、知識青年及社員群眾揮手告別。在公路轉彎處的青年點前,王德希、鄒志揚、張英利等知識青年和我們隔著車窗拼命握手。在堡子東面,老謝含著熱淚和我們一一緊緊握手道別———他一直從公社門口跟到這里。車子越駛越遠,他還和其他群眾向我們揮手……
別了,英雄的災區人民;別了,光榮的感王土地。我們永遠忘不了這團結戰斗、抗震救災的幾十個日日夜夜!
……
告別震區,告別激情,回歸平庸,回歸日常。決心漸漸淡忘,缺點悄悄回來,懶散依舊,輕率依舊。走在喧鬧的城市里,沒人像海城老鄉那樣跟你親熱地打招呼。遇到感王知青那般模樣的小伙子,也不可能上前套近乎,遞上一根煙。
擦肩而過,擦肩而過。
一切都過去了,剩下些參差不齊的文字,夾在泛黃的紙頁里。
(選自《羊城晚報》2008年7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