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判桌上的角逐

中原解放區位于江、淮、河、漢之間，控制著我國腹心地帶河南、湖北、安徽三省。它是我軍扼制國民黨軍北進、東進，牽制國民黨軍隊和威脅國統區的重要戰場。六萬大軍雄踞中原，像一只巨大的鐵拳直接威脅著武漢三鎮和蔣軍出川的大門，對于蔣介石發動全面內戰的戰略意圖極為不利，被其視為心腹之患。因此，中原軍區的出現，使蔣介石如鯁在喉，國共兩黨簽訂的《雙十協定》墨跡未干，他便調集四個戰區二十多個師的兵力，向中原軍區發動了聲勢浩大的圍攻，揚言于11月份全部消滅我中原部隊。

從日本投降直到中原突圍之前，中原軍區部隊根據中共中央的戰略部署，克服極端困難，在國民黨軍屯集重兵的中原地區頑強進行了十個月的戰略堅持，牢牢地堅守住中原解放區這塊陣地。拖住國民黨幾十萬大軍，使其難以東調北上，從戰略全局上為人民解放軍完成鞏固華北、華東和爭取東北的戰略部署贏得了極其寶貴的時間。

中原軍區部隊堅決遵守國共雙方簽訂的停戰協定，自1946年1月13日午夜停戰令生效時起停止了一切軍事行動。國民黨軍卻背信棄義，破壞停戰令，仍向我軍進攻不已；而且繼續調兵遣將，集中大軍三十余萬人，將我中原解放軍六萬將士圍困在方圓不到50公里的宣化店地區。不但在軍事上對我步步進逼，而且實行嚴酷的經濟封鎖。中共中央中原局和中原軍區一面領導中原軍民開展反圍困反封鎖的斗爭，一面通過中共中央和周恩來，向軍事調處三人小組和軍事調處執行部控訴國民黨軍違背停戰協議的種種罪惡行徑。1月21日，軍調處新成立的負責調處中原戰事的第九執行小組（又稱漢口小組）抵達漢口，即于23日前往羅山縣城，召集國共雙方代表進行談判。

我方指派王震以中原軍區副司令員兼參謀長的身份，代表中原軍區前去談判。王震臨行前說：“請同志們放心，國民黨在戰場上撈不到的東西，也休想在談判桌上撈到。”

王震按照約定時間來到羅山，隨同前往的，有擔任翻譯的馬寒冰和幾名參謀、警衛人員。國民黨軍隊參加談判的代表是第四十七軍軍長陳鼎勛、第六十六軍軍長宋瑞珂。

談判剛一開始，王震爭取主動，首先給陳鼎勛和宋瑞珂來了個下馬威。他義正詞嚴地揭露陳鼎勛于1月14日占我光山縣城，是全國最早破壞停戰令的行徑，申明我軍撤出光山縣城完全是顧全大局，并非軟弱可欺；同時嚴厲質問宋瑞珂，在停戰令下達之后，為什么還來搶占宣化店附近的村鎮？究竟受何人指使？難道不知道宣化店是我中原軍區司令部、中原局所在地嗎？一連串的質問，問得宋瑞珂無言以對，就連在我軍自衛反擊中失掉兩個整團的苦頭也未敢提出申辯。王震繼又全面揭露了國民黨調動三十幾萬大軍圍困我中原軍區的事實，并且嚴正指出：一旦中原戰事爆發，即全國內戰的開始，停戰協議將會變成一紙空文，挑起內戰的罪責必將落到國民黨當局頭上。

王震義正詞嚴的講話控制了整個會場，國民黨代表被揭露得狼狽不堪，異常尷尬。但是當談到一些具體問題時，國民黨代表則強詞奪理，胡攪蠻纏，百般刁難，幾乎使談判陷于破裂。特別是在談判進行中突然發生一場戲劇性的風波：當談判休會時，在旅館的走廊里，王震和擔任翻譯的馬寒冰在前面走，后面國民黨的一個代表，竟然指著他們罵道：“前邊就是共匪頭子王震！”馬寒冰聽見，火冒三丈，怒不可遏，轉身沖上去就朝那人猛擊一拳，把他打倒在地。馬寒冰仍然不依不饒，大聲痛斥，警告對方：“作為抗戰名將的王震將軍是不容許任何人肆意誣蔑的！”此事頓成談判中發生的一件“大事”。第二天雙方代表開會，我方代表即就此事向對方提出抗議。雖然國民黨代表挨了一頓揍，但由于這位國民黨先生的失禮，人們的同情反而傾注到馬寒冰身上，這位國民黨代表也只好咽下這顆自作自受的苦果。

這場風波平息以后，談判繼續進行。由于美方代表的努力和王震在一些具體問題上采取的靈活態度，最后達成了一項由王震、陳鼎勛、宋瑞珂和第九執行小組三方代表鄧為仁、薛子正、福特共同簽署的《羅山協議》。其要點是：（一）嚴格遵行一月十日停戰協議；（二）中國共產黨領導之軍隊，得在其所駐地區之間運輸給養，國民黨軍隊不得阻撓干涉；（三）雙方軍隊在國共問題整個解決之前，均停于現在地區，不得向對方前進，唯無武器的運輸部隊除外；（四）本協議應用于正規軍、非正規軍與民兵；（五）本協議在上峰未另有規定以前，簽字人雙方共同遵守。

這一協議雖然解決具體問題不多，總的說來對我方是有利的。首先對處于進攻態勢并數倍于我的國民黨軍隊是一個約束；其次，為我軍爭得一個被圍困、分割情況下運輸給養的合法權利；尤為重要的是，通過這次談判，使我方贏得道義和輿論上的優勢，為爾后的談判和達成其他一些協議造成有利條件。

羅山談判結束，王震應第九執行小組的邀約，隨同他們抵達漢口。我方代表薛子正安排王震下榻于德明飯店，并協助他周密安排了活動日程。王震首先去會見了國民黨第六戰區副司令長官郭懺，向他提出了進一步談判和簽署一些具體協議的問題。郭懺含糊其詞，不置可否。王震見他沒有誠意，暫時撇開這位大員，另與其他方面進行會談和交涉，除協商有關停戰方面的問題外，還通過與美方代表福特上校的周旋，力爭在漢口、信陽、羅山等地設立我方聯絡機構，以擴大我方合法斗爭的陣地。當他了解到聯合國善后救濟總署湖北分署是由我湖北地下黨控制的，便設法與湖北地下黨取得聯系，建議在宣化店設立分署辦事機構，力爭得到一批救濟物資，以解決中原軍區部分經濟困難。

王震到達漢口不久，接到軍事調處執行部我方代表葉劍英的電報，命他前往北平匯報工作。王震飛抵北平后，葉劍英聽了他的匯報，深感中原形勢嚴重。他同王震詳談了當前總的形勢，并且根據中共中央方針研究了中原地區的斗爭策略。

王震到北平后，中原局1月26日致電中共中央并葉劍英：中原現狀對我極為不利，數萬人的給養已到無米為炊的程度。我們提議將這個問題個別談判，早日將主力移動一部到華北，并請王震就近提出報告。27日，鄭位三、李先念再電葉劍英、王震：中原平漢路西的大部分地區至今仍未停戰，國民黨軍限期2月底“肅清”我游擊部隊，要求停戰執行小組前來解決路西停戰問題。經葉劍英與美、蔣代表商談，敦促第九執行小組前往軍調處。王震即離開北平飛返漢口。

1月29日，軍調處第九執行小組三方代表前往禮山縣呂王城，與中原軍區司令員李先念會談。達成《中原臨時停戰協議》，重申履行《羅山協議》。王震當天隨第九執行組同車到漢口，并于31日偕同這個執行組飛抵北平。

2月1日下午，王震在東安市場一家飯店設宴招待漢口執行小組。這天福特上校和鄧為仁以及漢口小組的部分工作人員陸續到達入座以后，王震即以中原軍區的名義，向漢口小組為停戰奔走勞碌表示謝忱。盡管王震平時處事不拘小節，較為粗獷，此刻言談舉止卻是落落大方，和藹可親。他在席間頻頻舉杯，談笑自若，使得整個宴席歡聲笑語，氣氛十分融洽。這使美方代表福特深感意外，不禁想到羅山談判桌上的情景。那時的王震與蔣方針鋒相對，寸步不讓，講起話來聲色俱厲，令人望而生畏，此刻的王震溫文爾雅，瀟灑自然，判若兩人。福特一直在軍中服務，對王震南征北戰的事跡早有所聞，深為敬佩，但未想到，在眼前這種場合，王震竟然變成善于交際的外交官了，這就越發對王震敬佩，接連舉杯，表示敬意。

3月8日，周恩來同馬歇爾、張治中一行從延安飛抵漢口，同來的還有軍調處葉劍英、鄭介民等。先已來到漢口的李先念、鄭位三、王首道和王震一起到機場迎接。當天舉行會談，聽取武漢執行小組的匯報。周恩來提出，新四軍第五師所在地區糧食不足，要求將全師四萬人調往安徽五河。張治中說回渝再謀解決。后來在重慶，周恩來再次提出，張治中又說執行整軍計劃時再行解決。

中原地區形勢日益嚴峻，為了突破險局，中原局不斷向各方呼吁，并于3月下旬決定派王震前往延安，向中央請示行動方針。王震接到電報，即從漢口飛北平轉往延安。自從1944年11月10日率領南下支隊南征以來，王震離開延安整整一年又五個月，在棗園，他受到毛澤東和中央其他領導同志的親切歡迎，毛澤東同他進行了長談，詳細分析了全國形勢和當前的戰略方針，指出爭奪東北，鞏固華北，已是當前戰略的重點。同時聯系中原的形勢說道：“你回去告訴李先念，中原遲早是要放棄的，因為你在蔣介石家門口走動，他是睡不著覺的。但現在還不能走，要把他幾十萬大軍拖住，要有力地配合東北和華北的行動。在軍事斗爭中，你們要堅持自衛原則，能消滅他們則消滅之，不能消滅則留待明天。來日方長，要十分注意保存自己有生力量。還要通過談判桌上的斗爭，揭露蔣介石的內戰陰謀，硬是要把挑起內戰的帽子扣在蔣介石頭上。”

王震在延安稍事逗留，即經北平飛抵漢口，于9日返宣化店，向中原局和中原軍區領導同志傳達了毛澤東主席關于中原我黨我軍行動方針的重要指示。他說：“我于4月9日返回湖北宣化店后，即向李先念同志等作了傳達。毛主席的這些重要指示，使我們當時在錯綜復雜的斗爭中，保持了清醒頭腦，堅定不移地率部繼續進行頑強的戰略堅持，同時加緊了對付突然襲擊與實施武裝突圍的戰略轉移。”

此后，國民黨的進攻日益頻繁，中原形勢危急。5月4日，周恩來在南京與馬歇爾會談時說：我們得到消息，政府軍將在5月4日至9日之間向中原解放區發動進攻。我們將進攻看作為大規模內戰的開始，將自衛還擊。要求首先協議停止中原內戰，以免牽動全局，發展成為全國內戰。在周恩來堅持下，美方和國民黨方面被迫接受他的建議，組成三人小組去宣化店調處。

5月5日下午，周恩來和徐永昌飛抵漢口，同由北平飛來的美方代表白魯德會合。徐永昌這時托病不前，派武漢行轅副參謀長王天鳴作他的代表。6日早上，三方代表乘汽車離開武漢，因洪水暴發受阻，8日下午始到宣化店。當天周恩來即同王天鳴、白魯德聽取李先念、王震等關于國民黨軍隊對第五師圍攻罪行的揭發。晚間同王天鳴、白魯德開會，初步商定四條協議，決定到武漢發表。周恩來并于當晚聽取中原部隊領導人的匯報，傳達中共中央關于中原解放區主力作戰略轉移的決定，并向他們分析了時局，指出和平已不可能，內戰難以避免。他要求中原部隊一面要拖住對方，盡量延長時間，一面要隨時作好迎擊對方突然進攻的準備。他反復指出，你們不要依靠談判，絕對不要幻想國民黨發善心，它是不會發善心的。你們必須依靠自己的力量。他還和軍區負責人一起，詳細研究突圍方案及給養、傷病員等問題，一直工作到清晨。

5月9日，周恩來一行回到武漢。10日，周恩來在漢口同徐永昌、白魯德簽訂停止中原戰事的協議。協議規定了制止本地區小規模戰斗，立即停止部隊移動，立即停止碉堡和永久性工事的構筑等共七條。為貫徹執行協議，增設第三十二執行小組，駐宣化店。

美蔣代表雖在談判桌上被迫作出一些承諾，簽訂一些協議，但是，國民黨圍攻中原解放區的決心已下，部署已定，大戰迫在眉睫。王震參與和平談判過程中，看穿了美蔣在“調處”幌子下，采取假和平、真備戰的反動策略，加緊軍事、政治進攻，十分氣憤。他從漢口回來，氣呼呼地把身上那套在執行小組穿的衣服脫下說：“我不去演這臺戲了，這衣服送給劇團的同志演戲穿吧。”

可是，美蔣方面還想繼續抱著“和談”的幌子欺騙國內外輿論，掩蓋蔣介石行將發動的全面內戰。直到6月中旬，駐漢口的軍調處第九執行小組美蔣代表，還一再電邀李先念、王震前去漢口“討論和字六號命令”。6月16日，鄭位三、李先念、王震就此打電報向中共中央請示說：“王震不能去漢口出席討論和字六號命令。”6月21日，中共中央復電：“你們都不要離開軍隊，先念不要去漢口。”23日，第九執行小組的美方代表，再次經由第三十二執行小組的美方代表懷德中校“堅邀”李、王前去漢口。24日，中央再次電告鄭、李、王并告周恩來、葉劍英：“李、王絕不要去漢，可以李因身體失調、王不能離職為理由拒絕之。”這就打破了美蔣勾結，妄圖羈絆李先念、王震的陰謀。

（選自《王震的三次長征》/穆欣 著/人民出版社/2008年4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