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口的囚歌 張曉舟
謝天笑總令人有似曾相識恍若隔世之感。讓人想到1990年代中期,每一列運送打口尖貨的火車一路尖嘯沿途夷平每一個打口青年壓抑的城市,Metallica和Nirvana動輒賣到50一盒,那時謝天笑動輒脫光,正如后來動輒砸吉他……一個90年代的臟式打口憤青。
然而時光列車還可以駛回80年代無名的站臺,甚至那些列車無法到達的亂哄哄的城鎮(zhèn)街頭集市,在那兒,流浪青年用30塊一把的破吉他在熱氣騰騰的羊肉串?dāng)偱再u唱,小破錄音機放著鄧麗君或張薔,張行或遲志強,以及更多早已被遺忘的土制歌手或哀怨或勵志的破歌……是的,謝天笑的調(diào)調(diào)好像我20多年前就聽過,甚至他長得很像我某個被嚴(yán)打抓進去的同學(xué)。
一個Grunge的謝天笑,現(xiàn)在又有一個Reggae的謝天笑,但還有一個民謠的謝天笑,一個充滿泥土氣息的謝天笑,一個從80年代的城鎮(zhèn)吊兒郎當(dāng)大搖大擺大大咧咧向你走來的謝天笑。這才是謝天笑如今流行的原因,他本來就是根植于早期土制流行歌——民歌、革命勵志歌曲和港臺流行歌三重影響下的特殊時代產(chǎn)物。
野孩子樂隊的張全在被問及什么是“民謠”時如此回答:“80年代早期在甘肅街頭,一些青年抱著吉他胡亂唱著一些不知名的小調(diào)……我想那就是民謠。”他們胡亂唱的很多是囚歌,民歌盛行、嚴(yán)打盛行的大西北是囚歌的溫床,民歌的優(yōu)美旋律經(jīng)常被犯人們不斷重新填詞傳唱,不同的地方不同的監(jiān)獄詞兒都不一樣。野孩子改編翻唱的叫《生活在地下》,增加了“北京北京不是我的家……”,小河翻唱的版本叫《華林山》——華林山是蘭州一個監(jiān)獄的名字,而謝天笑唱的是流傳最廣的版本:“遠方的天空總是那么藍,我卻藏在潮濕的角落里面。”

謝天笑唱片中沒這首歌,我是在2005年廣州一個音樂節(jié)上聽他即興唱的,當(dāng)時樂器突然出問題,整修過程中為了不冷場他唱了這首歌,結(jié)果這成了我印象最深的一次謝天笑演出。這哥們的最大特色不在于吉他有多噪,古箏有多飛,而在于他的旋律感和唱腔——挺土的唱腔。好在不管怎么全球化,都有一班土老炮,野孩子是土民謠,小河是土先鋒,謝天笑是土搖滾,他不管是玩Grunge還是玩Reggae,都植根于民謠,請注意,不是布魯斯,而是從民歌到囚歌,謝天笑是80年代囚歌與90年代打口在21世紀(jì)雜交而出的碩果,80年代的囚歌“生活在地下”,90年代的打口也“生活在地下”,但2008年的謝天笑卻生活在地上隆重迎接奧運圣火了,他歌中唱道:“這火炬是熄滅還是繼續(xù)……”
我喜歡他的唱腔,但不會去細(xì)聽他到底在唱什么。一個沒有文學(xué)天分的人非要把歌詞搞得很文學(xué),或者一個有文學(xué)天分的人非要把歌詞寫得很弱智,都會弄得既做作又白癡,好在謝天笑從來不是什么“搖滾詩人”,他唱著正確的廢話,就這樣。
我喜歡他現(xiàn)場的狀態(tài),但在寫完這篇文章之后不會太想去多聽這張錄音和制作平平的唱片。本來可以期待他在音色和配器上做得更好——而不只是更好聽,但新專輯最有趣的歌仍然是《約定的地方》:Nirvana式的開頭,接下來卻是雷鬼節(jié)奏,唱得又是如此婀娜,但這首歌分明是上一張的舊作。他的Grunge不夠噪,他的Reggae又太淡,一首搖滾接著一首雷鬼,這不是梅花間竹,而是有中國特色的混搭,一邊吃麻辣燙一邊吃冰琪淋,一邊抽大煙一邊嚼口香糖。謝天笑的雷鬼轉(zhuǎn)向并不突兀,要知道當(dāng)年在“開心樂園”死磕的兄弟們,現(xiàn)在都在“疆進酒”笑談人生真諦,要知道在全民炒股全城堵車的時代,房產(chǎn)商和時尚雜志都在教導(dǎo)我們過“慢生活”。
請不要指責(zé)謝天笑不像Carsick Cars們那樣追求吉他噪音,也不要批評他不像泵樂隊和三跺腳樂隊那樣追求雷鬼與民族音樂與電音的融合(泵和三跺腳玩的是dub,而謝天笑玩的只是簡單的Reggae),謝天笑是升級版的刀郎和草寇版的汪峰,是囚歌版的Nirvana和奧運版的BobMarl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