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凱敏——計劃經濟時代的寵兒,擁有那個時代的諸多美德:敬業、羞澀、很有社會責任感……出于“對未知領域的好奇”和某種理想化的信念,他貿然前去迎接一個陌生的時代。十多年頻頻碰壁之后,他終于明白自己其實是一個演員
郭凱敏行程緊密:他剛從外地回到北京,為剛拍好的電視劇《愚公移山》錄音到夜里。凌晨兩點,他接受了記者的采訪。“《廬山戀》不是影響我一生的電影。”他說。
1980年公映的《廬山戀》以秀美的風光、女主角十余套時髦洋裝、夾雜著時代破冰氣息的愛情,和驚世駭俗的“建國后第一吻”引發了當時的媒體一片嘩然,女主角張瑜因此成為當紅明星。當時的說法是這樣的:“影片描寫了一個僑居美國的國民黨將軍的女兒在粉碎‘四人幫’前后兩次到廬山旅游,與我黨高級將領的兒子從相識到愛慕,幾經周折,終成良緣的愛情故事,并通過他們兩家的歡聚,反映了中華民族團結起來,為實現四化而奮斗的強烈愿望。”
在這部電影里,郭凱敏扮相憨厚,積極向上,喜歡在霧氣繚繞的廬山呼喊:I1ove my mothedand,I 1ove the morning of mymotherland。夢想考進清華大學建筑系,為建設祖國出力。他甚至有點傻氣,面對女主角動人的唇,不敢正視,引得張瑜嗔怪,“難道你就不能主動一點嗎?”
死人可不能呼吸啊
郭凱敏1958年生于長春,父母是地質隊員,常年在外地奔波,郭凱敏由奶奶帶大。
1974年,郭凱敏初中快要畢業,“那時候要招一批年輕的力量來充實文藝隊伍,因為老藝術家們都到牛棚里去了。”首先是上海歌劇院來招生,“我嗓子好。”郭凱敏唱了兩句,招生的老師說,你可以唱男高音。他去體檢,發現得了急性黃疸肝炎,于是作罷。
“第二年,上海電影廠又來招生,就進了電影廠。一直到現在,電影成為我終身的事業。”
在1975年拍攝的《第二個春天》中,郭凱敏扮演一位海軍小戰士,這是他第一次跨進銀幕。“我去打炮,一點也不緊張。兩個小時不到,就把所有的戲都拍完了。三個導演都愣了,說,這個演員,挺好的嘛!”他很敬業,有場戲是小戰士死了,主角于洋抱著小戰士哭。郭凱敏說,“我當時人也實在,我就想,這死人可不能呼吸啊,愣憋著,那戲也長,一分多鐘。我滿臉通紅,差點沒緩過氣來。”
那時候哪敢濕吻啊?
拍《廬山戀》的時候,每月基本工資是17塊8毛4,如果早上5點前起來化妝,可以有1毛7的補貼,晚上10點后算加班,也能拿1毛7。”拍攝期間,攝制組住在廬山,沒有車,每天一大早,工作人員和演員一起將設備扛上山。
在此,“文革后第一個吻”誕生了。導演事先告訴張瑜要拍“吻戲”,卻沒有告訴郭凱敏,“當她心潮起伏的時候,覺得這個‘孔夫子’怎么還這么傻呢?這很好玩的。”張瑜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郭凱敏的臉頓時紅了。攝影師跟得很緊,“一次就成功。”
“是不是嘴對著嘴啊?”
“是啊。”
“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濕吻啊?”
“那時候哪敢濕吻啊?”郭凱敏說,“那時特別純。”
張瑜在后來的一次訪談中說,“小郭當時臉都紅了。我一看,心里想,我親了小郭了,我對不起他,我得請他吃飯。”
找省委書記要編制
1990年,郭凱敏飾演角色的《滴血鉆石》公映。他“特別傷心”,“因為是個爛片子,特別爛”。他漸漸看出國內機制下存在的許多弊端,“電影廠對整體發展重視不夠;演員劇團成為群眾演員集中地;只愿意用外來的演員,老演員的地位下降……”在上影廠15年,郭凱敏的工資從17.84元漲到了36元,又漲到了72元。1990年,電影廠提出每部片子片酬2000元。“在當時‘給民工拍電影’的風潮影響下,武打、兇殺充斥電影銀幕。那時候我對‘文以載道’的東西的前景比較困惑,覺得沒有戲演了,不知道怎么辦好。”他看了一些臺灣電影,覺得可資借鑒;與臺灣相對的另一大島海南正在開發,他想,如果去海南開辟一個新的領域,必然為風氣之先。而恰好海南電視臺臺長和他有默契,承諾他調過去當導演。
許多年后,他形容這個舉動是“帶有冒險色彩的”,源自“對未知領域的好奇”和某種理想化的信念。
他帶著自己的檔案和兩大箱書從上海坐火車到湛江,再乘船到海口。海口熱風撲面,而海南電視臺卻出乎意料地告訴郭凱敏,他沒有編制。“我的組織關系全沒有了,這在當時非常可怕。”
他堅持不回上影廠,“作為一個男人,說話都不算數了,還叫男人嗎?”于是待業兩年。他接拍了兩部片子,《竹妹子》和《夏日椰風》。“我要生存。”他說。
“到底什么時候有編制?拖了那么久,我終于火了,直接找省委書記去了,就跟現在到信訪辦一樣。中午省委書記還在睡覺,秘書讓我等一會。我說行。我就愣等。一會書記出來,問我是真要到海南還是假要到海南,我說真要到海南啊,都來了兩年了。”省委書記特批,一個星期后,郭凱敏正式到海南電視臺報到。

“這個編制害我等了兩年。”到海南電視臺后“也沒有實際的事干”。一年后,郭凱敏離開海南電視臺,創辦海南兆凱影業發展公司。先是與海口電視臺合作,策劃“南海大舞臺”欄目。“我們是最早搞欄目的。”半年之后,“沒廣告,搞不下去了。”又成立了藝員培訓中心,一期培訓3個月,培訓了3期,“老師都挺好的,生源有些問題”,也搞不下去了。
他確實感到在海南做事情有許多困難,“再走下去就特別沒有意義”,1996年.郭凱敏來到北京。
終于當上一級演員
“從1995年到1999年,確實是特別難熬的。他的身份經歷了從演員到導演,再到制片的變化。1999年,他回歸演員身份,這距離他拍攝《廬山戀》已經20年。
《廬山戀》后,女主角張瑜成為“金雞”、“百花”獎雙料影后。“那時候太年輕了,對獎很渴望,很向往。可是我一個獎都沒拿到。”郭凱敏說。“從1987年開始,我當了20年的二級演員。”直到去年11月,因《好人叢飛》獲得中國話劇“金獅獎”,他所在的中國煤礦文工團終于給他報批了一個“一級演員”,他感到很高興。
“我演《好人叢飛》,熟悉叢飛的人都說,你把叢飛的精神境界演出來了。我覺得表演的意義,就在這里。”
“他是個很好的演員,也是一個非常律己的人。”斯琴高娃如此評價郭凱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