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本寂
汶川地震的廢墟,我稱之為“汶墟”。不為生造詞藻,是想為純粹的哀傷找到寄往的所在。汶墟之下,當然沒有甲骨文傳世,卻曾記錄最鮮活的生命過往,以及他們現今或還在徘徊的魂靈。殷墟以文字傳名,汶墟則以人命記史。不為列傳,拒為本紀,只是那逾萬名錄結成的死亡名單,恨其竟要繼續延長。家國之殤,自由西南彌漫;魂兮歸來,祭之以安靜的祈禱。
救災大計誠需戮力同心,主將們并不希望看見遍野的悲觀。這應該也能夠理解。30年未遇之天災,亟待國家動員與社會協力。民眾與政府當以共濟的名義,一起渡過此輪劫波。只是,必要的堅毅之外,尚請容納脆弱的緬懷。為生者慶幸,為死者扼腕,實在是人之常情。奮力救人者不能放言勝利,千里之外的人們又怎能忘卻?族類罹難,又怎能苛責同胞的軟弱?山河傾覆,不如慟哭。
我們所要祭奠的不是“群眾”,不是“人民”,不是“百姓”,不是那些取消了人之所以為人的集體名詞。承受追思的,一定是那些曾遍嘗生活滋味的個人,或為兒女親友,或為父母夫妻。他們被突降的汶墟掩埋,生活為之坍塌,跟隨日常的環境一同毀滅。他們不該只是統計中的多少個零。將香火祭獻給數字是荒謬的,他們應得人的待遇。
災難史現今添加了汶川地震的篇章,嚴峻的哀傷不能被一筆勾銷。提倡樸素而直達人心的懷念,并不一定能讓所有的無力感泯滅不存。然而,大災難的時空以數十年的間隔騰挪,民族在失落生命的同時不能丟失人性的傷懷。要知道,最終能治療創傷的只有人性,而非國家意志。
把罹難者當作人而不僅僅是自然的犧牲品,并把這種理解作為一切后續行動的新起點。只有這樣,處在非震區的人才能與災民分擔痛苦,國人、國民等類似詞語中的寓意才可恢復平衡。悲傷應該是具有力量的,也就是說,挽救悲傷的恰恰是悲傷本身。哀傷無用論的嘲諷者不會明白這點。祭祀絕非無用,悲觀絕非輕浮,問題只是,經過長久的背叛,我們遺忘了悲傷的真切含義。
歷史若有心,這次也會徘徊在汶墟上哭泣。死生的轉折變幻莫測,輾轉在不同的人群中,為災難史雕刻血淚的細節。很希望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場能快速消除的噩夢,讓那些走進幽鄉、冰池和火窟的舉動都成云煙散盡??蓢@息不斷、悲啼不絕,這些設計是多么不切實際的奢望。
不為贊美,停歇歡愉,止息爭論,向著汶墟的方向保持靜默。祈愿魂散了也能聚合起來,并一一落實它們終極的樂土。他們雖已走開,卻仍和生者同在,構成血脈的不同成分,歸去來兮,見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