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治水,疏勝于堵。政府充分信任民間智慧,也不失為一種游刃有余的智慧
有著悠久歷史卻在近幾十年面目模糊的個人放貸業務,終于看到了陽光化的希望。11月16日,中國人民銀行研究局副局長劉萍透露了一條消息,央行起草的《放貸人條例》草案已提交國務院法制辦,這意味著民間放貸有望通過國家立法形式從邊緣的陰影地帶走到體制的陽光里。
從曖昧到清晰
個人放貸合法化并不是一個新話題。早在2002年濟南民生銀行推出個人委托貸款業務時,就有人斷言“私人借貸問題在政策上出現很大松動,個人委托貸款的時機已經成熟”。然而時至今日,個人放貸合法化仍離原點不遠。
2005年3月的《中國外匯管理》赫然列舉了地下錢莊的“十宗罪”:非法外匯交易,逃避國家金融外匯監管,洗錢,轉移犯罪所得贓款,為其它犯罪提供資金渠道,擾亂外匯市場秩序,干擾金融穩定,危及國家經濟安全。雖然該總結多從外匯業務而非放貸業務出發,但對地下金融行為的對立態度可見一斑。
2006年,海鹽縣方正拆遷事務所有限責任公司從事民間借貸中介業務的消息見諸報端后,就受到了金融監管部門的“特別照顧”,先是對照相關法律條文,隨后又對方正公司的銀行賬戶進行了調查,原因是懷疑存在非法集資和高利貸。
2007年,深圳杜氏錢莊被查,中石油、中石化卷入其中。針對這轟動一時的案件,《東方早報》評論道:地下錢莊是嚴重破壞國家經濟、金融秩序的一種犯罪行為,歷來為我國法律所不容。同時還引用了溫家寶總理的話:“凡是涉及到地下錢莊非法牟利的,無論是國有企業、個體企業,都屬于國家嚴禁并加以懲處的范圍。”
可以說,個人放貸及其代表的民間地下金融整體,一直都處于備受爭議的狀態。作為依附個人放貸合法化的“個人委托貸款業務”也得不到充分發展。據深圳建設銀行信貸部的姜小姐介紹,建行雖然早已推出該業務,但表現始終不佳。
然而,否認合法存在并不能否認其合理存在。由于國內特殊情況,銀行貸款決策時往往把風險而不是利率作為首要因素。中小企業整體上信息披露不充分,信息不對稱現象普遍。1993年到1998年的緊縮性財政政策時期,銀行對中小企業、民營企業的平均貸款量下降嚴重。1998年到2002年間的擴展時期,金融機構對工商企業貸款卻增長緩慢,對鄉鎮企業、私營企業、三資企業的貸款總額加起來還不到短期貸款的15%。創造中國70%GDP的非國有企業部門,卻只能得到中國銀行30%的信貸。
如此巨大的缺口,地下金融的興盛也就順理成章,甚至還頗具競爭力。據稱,杜氏錢莊平均每3分鐘就可以完成一筆轉賬業務,而每一筆業務會按照1.5‰至2‰的標準收取手續費,真可謂效率高成本低。如果我國居民高達20萬億的儲蓄大部分被吸引流入地下錢莊,恐怕誰都預想不到會對宏觀經濟產生何種作用。
政府對待民間金融的處理是把雙刃劍,不能簡單拒絕、粗暴打擊。隨著去年緊縮性貨幣政策累積效應的顯現,民間借貸利率呈漲高之勢。今年年初,央行甚至聽聞沿海有些地方民間借貸利率達到了200%-300%。一旦企業因高利貸出現資金鏈斷裂,后果將不堪設想。
或許出于這個原因,政府再次認真考慮“收編”問題。今年7月,浙江省正式開始試點小額貸款公司。無論是原人民銀行金融研究所副所長焦瑾璞還是原央行副行長吳曉靈,都發出了對民間金融合法化的支持聲音。《放貸人條例》能夠進入立法流程,也可謂水到渠成。
第三方的介入
中小企業自身在經營管理和信息披露方面的不健全放大了融資風險。風險越大,要求的回報也就越高,而利率越高,貸款人就越傾向于違反約定選擇高風險的項目,從而陷入經濟學所謂“道德風險”帶來的惡性循環。
這解釋了為什么商業銀行一再表現出對委托貸款業務的強烈興趣,畢竟銀行掌握的信息要相對全面和規范一些。通常銀行的介入方式有兩種:一是貸款人和借貸人自行協商貸款利率和貸款用途,銀行提供轉賬等服務;二是委托人將資金存入銀行并自行確定貸款金額、期限、利率,銀行幫助挑選貸款對象。銀行從中可以收取不低于委托貸款金額2‰的手續費。
嗅到商機的不只是銀行,民營機構也涉足其中。海鹽方鼎房地產經紀服務公司就是這樣一家提供中介服務的公司。為了打消當局疑慮,他們會對年利率提供指導,一般控制在11%到12%之間,并只接受借款人房產抵押,最后還會對合同進行公證。
第三方的介入應該能夠有效降低因信息不對稱帶來的交易成本,從而大受歡迎,但事實卻沒有這么簡單。長期以來,作為正式制度安排的一種替代,沿海地區的借貸者往往通過親朋好友或熟人形成融資“小圈子”,一旦借錢不還,就會被永久性地踢出圈子。這種嚴厲的懲罰機制成為對道德風險的有效防范。即使是規模龐大的地下錢莊也傾向于只做“熟客”。這就讓正規的中介服務變得似乎不那么重要。
然而這種非正式制度還是要面對更多政策風險,得不到法律保障,規模和對象都會有很大局限性。如果央行真的想激活20萬億的居民儲蓄,就必須讓個人放貸走合法化之路。
“四贏”格局的形成
在一連串的降息后,最新的金融機構人民幣存款基準年利率為3.6%。而按照劉萍的說法,個人放貸利率最高可達14.4%,即基準利率的4倍。這也是在目前民間利率12%-15%的浮動范圍之內,既具有一定誘惑力又不會高到危險地步。如此精心劃定的界線背后是央行對“四贏”格局的希冀。
對于長期被資金困擾的中小企業來說,又多了一條光明正大而且觸手可及的融資途徑。以民間金融最為活躍的溫州為例,市場上的民間借貸規模在6000億元左右,占當地金融市場份額的20%左右。新條例的出臺不僅可以讓這個數字提升,還能放松熟人圈子的約束,讓資金走得更遠,或解“遠渴”之急。
至于面對低迷股市一籌莫展的投資者,也多了一種投資選擇。據溫州中小企業發展促進會會長周德文透露,已經有不少溫州企業開始在各地考察,考慮《條例》出臺后放貸的可行性。 同時,家有閑錢的普通老百姓也有了一條新的生財之道。
此外,因為個人放貸基本上不會對現有銀行業務造成大的沖擊,商業銀行在放心之余大可重啟個人委托貸款業務。11月上旬,光大銀行上海分行已經推出了該業務,個人投資者可以在不超過利率浮動上下限的前提下直接和借款人協商貸款金額、期限和利率。據說其他商業銀行同樣頗有興趣。民間的第三方中介機構也可以擴大業務,而不用提心吊膽生活在金融監管部門疑慮重重的目光中。同時在中介的推動下,抵押、公證、保險等業務也有望增長。
最后,政府作為博弈中第四位或許也是最大的贏家,既多了刺激經濟的手段,又能將非法集資和高利貸的隱患納入管控的范圍內。聯系到近期財政部擬允許地方政府發債的消息,某些思路上的轉變或許正在中央政府中醞釀。大禹治水,疏勝于堵。與其拒之門外產生失控危險,不如引入廳堂置于更好的監管之下。
劉萍說,應該充分相信放貸人的智慧。而當政府充分信任民間智慧時,也不失為一種游刃有余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