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楊白勞”歷險記

2007年3月底的一天下午，本人收到深圳市南山區海王大廈一家公司老板的電話，讓我第二天下午去他公司面試。我問他是什么公司以及公司的網站，他回答時有點兒猶豫，而且說公司的網站正在改，還沒有完全做好。我當時覺得有點奇怪，在我印象中，我是沒有向這家公司投過簡歷的，所以我就問他，他說他是在“中國人才熱線”搜到我的簡歷的，覺得我非常合適，所以主動聯系我。我有朋友是在正規的外企做人事招聘，有時也在網上搜簡歷，所以我對這個老板的回答也沒有多想，雖然我把簡歷公開后心里一直都不太踏實（心理作用），因為我有同學公開簡歷后受到陌生人的騷擾。但為了增加求職的機會，還是選擇簡歷公開，沒想到，我就這樣掉進了陷阱。

順便提一下，本人不是應屆生，也有一定的社會閱歷。但因為現在就業形勢并不好，加上春節在家花了不少錢，想快點上班，雖然對這家公司的情況并不了解，但想到它在南山海王這樣的寫字樓里，加上我對關內的情況也熟悉，第二天下午就去面試了。

因為公司在海王，并不難找，我提前到達，公司門口沒有招牌，只在門上貼了一張白紙：“14F”；進門是一間大辦公室，里面有三四個人在電腦前忙著，全是小女孩。沒有前臺，其中一個女孩讓我在門口的椅子上等，那兒已經有兩個女孩在等著面試了，而里面一間開著門的小辦公室里面有一個中年男人坐在大班椅上和一個顯然是求職者的女孩在談。雖然這家公司的情況很一般，氛圍也較壓抑，但我剛才說過，現在找一份工作不容易，誰讓這么多人都跑到深圳來呢？在現實的壓力下誰也不會一眼不合就走人，所以我還是耐心地等著面試。我面試的時間并不算長，老生常談的一些問題，工作經驗、口語等等。

我其實也算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因為這是我今年找工作的第二次面試，沒想到那個老板很快對我說，你明天來上班吧，工資多少多少。

我沒有做聲。他見我沒有反應，馬上說，那這樣吧，底薪多少多少（他多加了200元，后來我了解到，我的工資是那些女孩里面最高的）。我對他說我需要回去考慮一下，明天再答復他。后來就走了。考慮了一下在關內工作還是安全一些，而且做得好的話底薪加提成并不比我以前在外企的待遇差，而且我對自己的工作能力還是自信的，作為一個女孩來說，一個月3000—4000元的工資我還是知足的。所以第二天下午我推掉了幾個面試機會——其中有一個是關外的美資公司，給那個老板打了電話說愿意后天過去上班，并承諾我試用期后簽正式勞動合同。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

上班后，我除了熟悉公司的產品外，就根據老板布置的任務量開始緊張的工作：做過外貿的人都知道，想把工作做好，是非常不容易的，有工作經驗的好處就是在沒有任何培訓的情況下，馬上可以開始做事情。很快有客戶和我聯系，要報價。隨著詢價客戶的增多，很快我每天都是最后一個離開辦公室，即使有幾天因感冒身體非常不適，也沒有影響工作，我不敢說我工作如何盡職盡責，但就整體工作的數量和質量來講，我是對得起他許諾的工資的。

在上班一段時間后收到規定：1.老板讓每個外貿業務員都簽了一份3萬元的保密協議，如果違反，就要賠他錢；2.用公司統一的MSN，所有人的名片上的聯系方式都留的是老板的手機。

同時，我無意間發現了我不愿意相信的事情：這家公司原來的名字叫藍德紫光，老板三月份剛利用春節假期從沙井關門逃跑，當然他以前的員工就沒處找他討薪了。利用我的關系，我找上以前的朋友了解了一些這個老板以前公司的背景，我明白我是見鬼了，一腔熱情想找一家好單位好好工作努力掙錢，結果掉進坑里了。但上了賊船，想下談何容易？！更何況我已經上了這么多天班了，如果這時候辭職，按他的規定，是沒有工資的。而且他在看了我的護照和赴港證之后，向大家說安排我去參加香港電子展，展會在即，我如果現在辭職不干，對他來講也是不利的，因為其他同事都沒有赴港證，有些甚至沒有參展經驗。所以我雖然已經清楚這家公司老板的為人，也親眼見他在辦公室把一個女孩罵得哭起來的野蠻樣子，還有平時這個老板在電話中罵人的話也非常粗魯，但他表面上對我還算客氣，我也就沒有表露什么，繼續認真地做自己的事情。

2007年4月13日就要去香港布展了，4月11日下午老板突然找我，他嫌原來的酒店太貴了，要換個便宜的地方住。去香港參過展或出差的朋友都知道，每年4月、10月香港的展會很多，酒店價格全部上漲而且很難訂到（和廣交會一樣）。我對他講了實際情況，他說無論如何都要找到便宜的住處，就這樣他把這件事情甩給了我：以前的酒店是他訂的，突然想換酒店，而且只給我一天時間找新的酒店，他搞不掂的事情就這樣踢給了我。于是我發動我所有能幫上忙的朋友，甚至香港那邊的一個朋友親自幫我跑了一趟，都沒有找到老板要的低價酒店，所有的電話都是說客滿……客滿……客滿……同時，幫我忙的朋友們也頗有微詞：“你們老板怎么這樣？這樣的老板你也幫他做？！”我只好苦笑，沒辦法，就當是幫他忙吧。我對老板說：“你也看見了，找不到一兩百一晚的酒店了，怎么辦？”他說：“你明天親自跑一趟香港，反正我后天到是要有地方住的，你明天找到酒店后，先在你朋友處住一晚，再從后天起訂房。”我心里想，我出差，為什么要去麻煩我的朋友，人家也不欠我的。我說：“我明天去要預支一點差旅費。”他說：“你有沒有卡，我打你卡里去。”我說我的卡在香港可能不能用，你能不能預支現金給我，就這樣他給了我500元人民幣。

2007年4月12日，我和另外一個朋友一起去了香港。我不得不再次感謝這位朋友，這位大哥是我老鄉，也是虔誠的基督教徒。在他的幫助下，我終于在旺角的紅燈區找到了一間老板所要的便宜酒店，一間房一兩百一晚，我自己訂了一間，給老板訂了一間。我雖然去過香港很多次，但以前出差都是公司訂的房，在中環一線，這是第一次在旺角這邊的酒店住，才發現是名副其實的紅燈區，而且也只有在這塊地方才能在這么倉促的時間里找到這么便宜的住處，我想是出差就將就著吧，反正參完展就回家了。在四月的驕陽下，我訂完酒店，然后馬上趕往會展中心看展位并將詳細情況報告給老板，然后就聯系貨代，因為上百公斤的樣品已經到了香港倉庫，但貨代幾經交涉后才確認13日一早把貨送來。忙到晚上，太累就沒有出去逛，很早就睡了。

2007年4月13日上午，老板從深圳趕來，貨代把貨送到展位上，就開始布展。在這里也提一下貨代的事情，在香港送貨是要加錢的，因為我之前沒有參與樣品交寄前的事情，所以我不太清楚，貨代提出把貨從倉庫送到展位要加幾百元錢，老板說好，先送過來吧；貨代把貨送來后，他就不付錢了。為此，那個普通話并不流利的貨車司機和他交涉了好半天也沒拿到一分錢，最后說明天再來，就走了。布展非常累，因為樣品全是大電視機，而且我看了這樣的垃圾樣品后心情也很差（深圳的辦公室里沒有什么樣品，據說工廠在廣東、廣西，所以直至參展，我才見識到真正的樣品）。憑良心講，我跑前跑后是幫了老板不少忙的。兩個人一直忙到下午三四點，把展位收拾干凈。這時，想到明天接待客戶的事情，我就問老板是否有正規的報價表，因為以前報價一直是客人問哪款就報哪款，沒有統一的書面報價表。他從皮包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張A4紙來，從上面撕了一張小條子，放在桌上。我當時手上在整理參展商資料，一轉眼的工夫，這張小條子就沒有了，我問他拿回去沒有，他說沒有，我當著他的面找了半天也沒找到那張1/10大的A4紙條報價表。這時走道是沒有人的，四周的展位也沒有什么人，他見我找不到，就說算了，你把報價表抄在筆記本上吧（我以前的公司都是有書面正規報價表的）。我按他吩咐的做了，然后回酒店，我休息得很早，穿坡跟鞋的腳一直痛，白天太累了。吃得也很隨便，因為我知道香港消費貴，所以吃得很隨便也沒有怨言。沒想到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2007年4月14日，香港電子展正式開始，一早我就趕往會展中心。本來是可以坐地鐵去的，我找酒店時留心找了一間離地鐵口不遠的，但老板一定要打的，打的就打的吧。我們到展位時還很早，老板把自己肥胖的身體癱在了椅子上就吩咐我去買點兒早餐，我當時在忙著把公司彩頁什么的往外面搬就沒有理他，后來因為樣品太臟，我又從七樓跑到一樓去買了個小毛巾，然后把所有樣品外面擦了一遍。我一直在忙著，上午十點左右，客流量還不是很多，我想起老板說想做幾幅噴繪掛在展位上（我們展位上四壁空空，只有那些款式老舊的CRT，和隔壁左右的展位沒得比），我就和他說我在深圳有一個做設計的朋友，他也有參展經驗，也會做噴繪，可否讓他做幾幅從深圳送過來，這樣比在香港做省不少錢，而且展位也好看多了。老板說行吧，你讓他報個價，誰知老板就嫌我的朋友（我這個朋友剛一個人開始供房，有經濟壓力，而且那天正好是周末，我也是好心想讓他掙點兒外快）報價太高，開始一個勁兒地罵我，說我只顧打電話，客人來了也不接待。事實上是第一天上午客人很少，而我也是背對著外面小聲打電話，做設計的朋友和老板在價格上談不攏，我就沒再打電話了，誰知老板就一直坐在椅子上罵罵咧咧。他罵我的時候，他難道沒有良心？要知道我打這個電話也是因為公事啊。還有，即使有客人來我沒有看見，他難道就一直坐在展位的椅子上看著客人走而不接待嗎（他也是能講幾句英語的）？還是說他因為心虛不愿意見到老面孔？他在香港的展位還是用在沙井IDG的名義申請的，現在在海王的新公司可能還沒有正式注冊。

這一天從上午開始，他就一直把眼光放在我們展位右側的一家同行公司，那家在福田也做TV的公司展位布置花了一番心思，人也多。13日那天他看人家展位上沒有樣品還笑嘻嘻地說，這家公司樣品都沒有只有噴繪。但14日那天別人把所有的樣品都放上了，而且樣品量少而精，他當時就很不高興，在看到很多客人對我們的展位瞟一眼就走進同行展位后，不止一次對我說：“把隔壁公司的客人攔下來！”一副設關卡的架勢，我當時也沒回應，該發資料就發資料，該和客人談就和客人談，他說攔同行客戶的話說了好幾遍，見我沒有反應，就又罵上了：“TMD我和你說話你聽見沒有？！”我放下手里的活，當時就很生氣，和他頂了幾句，我說：“我不干了！”他馬上說：“那你走！”后來可能他意識到如果沒有我這個跑腿的也是不行的，就說：“你在這兒參完展再走。”（展會結束是4月17日）我覺得和他多說無益，當時就走到洗手間去了。路上碰到了附近展位上的參展商，因為大家都是從深圳去的，昨天在布展時就打過招呼的，人家可都是冷眼旁觀著呢，其中有一個人在了解了我的經歷后，就說：“你們老板是不會給你工資的，他以前公司的那些人就沒拿到錢，他會給你錢嗎？他只不過是哄你參完展罷了。”感謝這個朋友，他的一席話點醒了我，再說，這個老板的所作所為也確實讓我太寒心了。

回到展位上，還是繼續做自己的事情，并幫他訂了午餐。我還是繼續招待客戶，給來往的人發資料。結果他在罵我罵累了后，還是吃了午餐，而我一點兒胃口也沒有，早餐也沒有吃，空著肚子喝了幾口水。接下來這個老板就一直挑我毛病，坐在椅子上數落說我工作得不到他的認可，離他心目中的外貿業務差遠了。（那你當時干嗎搜我的簡歷而且要我馬上上班呢？）這時，我已經打定了主意，就當他是一只瘋狗在叫，不想理他了。我以前兼職在廣交會和香港展都做過，待遇不算太好也不差，而且自由發揮，也接到了訂單。但在他的咒罵之下，我眼睛紅了，眼淚掉了下來，我自認為還是堅強的，但想到我當時又累又餓又被他當著別人的面狠狠地罵的情況下，我再也忍不住了。

最后攤牌的時刻終于到了。到了下午五點左右，昨天沒拿到樣品送貨費的香港貨車司機來到展位找老板要錢，他們在那里交涉，客人也被嚇跑了，老板要貨車司機倒賠他摔壞的樣品費用幾十美金，糾纏不清。我完全是看熱鬧了，要知道，昨天我用白話和那個司機講了半天他才走的。我冷眼旁觀這個自稱在北京混了很多年的老板和普通話不標準的香港貨車司機在那邊交涉著，沒有說半句話。香港貨車司機當然不愿意一分錢沒拿到再倒賠錢，只好走了。這時，我說：“老板，我可否和你商量一下？你要我做到展會結束也行，但請你先把這些天的工資給我吧，這樣我一定認認真真做到展會結束。要不然展會結束你一分錢也不給我，我怎么辦？”（要知道我這些天上班路費和生活費都是自理的，手里也沒有錢了，加上看見了香港貨車司機的情況后，更加寒心。）

老板說：“什么？TMD我告訴你，你想要工資？！就算你做到展會結束也沒有。”

我以為耳朵聽錯了，馬上說：“我工作了這么長時間，為什么沒有工資？”

老板說：“因為你是自動離職啊！”（我做到展會結束還在試用期，按老板講的，試用期一個月內自動離職是沒有工資的。）

我馬上說：“那好吧，既然我幫你參完展也沒有工資，那我還在這兒做什么？”

老板惡霸相畢露：“TMD我告訴你，你今天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你走了，我到哪里找人去啊？TMD我告訴你，你大概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吧？！”（如果當時不是在大庭廣眾、人來人往之下，這個畜生很有可能打人，完全是一副黑社會流氓的嘴臉。）

就算是碰到黑社會了，我也只有拼了！我管他是干什么的，我只知道北京有很多騙子，深圳有很多騙子，沒想到我今天還真的撞上了。如果早知道是這樣，打死我也不會進這家公司的！

我懶得浪費口水，拿了自己的手提包就往外走，可笑的是他還在我背后惡狠狠地叫：“我要打電話報警！”我心想，TMD不要臉的SB，你不報警，我還要報警呢。香港我還是比你熟一點兒的。他還在喊：“回深圳后我還要找你的。”——我的求職資料還在他手里！我心想，我不找你討工資就罷了，你這個無恥之徒還敢來找我？！我找不到警察難道也不會找黑社會嗎？查不到你的底要不然我在深圳也就白混了。（當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是老板，但也不能逼人太甚！）

我坐地鐵回旺角時，就在想老板會不會打電話去酒店。結果他還真的是這么無恥，我一回到住處，酒店的阿姐就用白話告訴我說我的老板打電話過來了，讓酒店扣押我的人及行李，不讓我離開。阿姐對我說：“不要理他，我有什么權力隨便扣押別人，真是好笑！”阿姐幫我收拾好行李，我匆匆離開酒店，趕回深圳羅湖，一路上都在后怕。今天想起來也覺得自己這樣做是正確的——如果和老板爭吵后不馬上離開，像他這樣的人渣不一定會干出什么事情來。我永遠也忘不了他惡狠狠地說：“你大概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吧？”一副吃人不吐骨頭的神情。

還好我對香港的路線熟悉，沒有發生其他的事情。我順利地從香港回到深圳，說給朋友們聽，他們都覺得不可思議。我回深圳后，才知道他竟然對公司同事撒彌天大謊說我在展會把公司的報價表給了展位對面的公司而被炒掉了。而IDG香港電子展位對面的公司是一家工廠在西鄉的公司，人家的產品與他的風馬牛不相及，人家會要他的1/10大的A4紙條報價表？！！！我有必要冒險在展會上、在老板的眼皮下把報價表給產品風馬牛不相及的公司？！！！！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難道他眼睛瞎了？！沒有看到我平時是如何工作的嗎？如何在星期六一個人加班到晚上八九點的嗎？如何生病也不請假繼續抱病工作的嗎？

我徹底無語，特別了解到在廣州參加廣交會的幾個同事的處境后，我真的非常鄙視這樣的人渣！這樣的老板開了一家公司又一家公司，騙了一群又一群無辜的人。養得腦肥腸滿，他們可曾想過蒼天有眼，他掙了那么多黑心錢后還不是一樣難逃一死？難道他再有錢還能逃得過自然規律嗎？這樣為了一己私利坑蒙拐騙、危害社會的人，再有錢，也是一堆爛肉，一具死尸！！！

我雖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佛教徒，我雖然只是一個草民、一個貧窮的人，但我也有最起碼的良知，就是：不害人。我只是想靠自己的雙手、自己的正當勞動掙錢而已。結果在拼命工作后卻得到了這樣的結果，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現代版的“楊白勞”！我的親身經歷絕不是開始，也絕不是結束，現代版的“楊白勞”在新聞媒體里層出不窮，我從來不覺得我比民工高明多少，現在才真正明白了他們的苦處。其實，所有的求職者都是弱勢的。那么，誰來保護他們呢？說到社保，說到合同，在工資都拿不到的前提下，又有多少人毫無折扣地享受到了呢？在高喊市場經濟、扶持民營企業的同時，誰又想到不是造就了更多的“南霸天”與“楊白勞”呢？也許有朋友說我應該去討薪，可知有多少人天天站在樓頂上討薪啊！

我在這個雷聲震震的周末，決定把自己的經歷寫下來，希望看過的人有所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