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絳、徐玉卿與三年期青年教師

一

日前，我們學校舉行了徐玉卿教學實踐研討會。研討徐玉卿從教四十年的“育人”與“教書”兩方面的教育實踐。徐玉卿老師有一篇《我奮斗的四十年》的文章，寫得很樸實，講了自己在蘇州十中講壇上“育人”與“教書”兩方面的探索和甘苦。言如其人。

我是徐玉卿老師的學生。是他從教以后的第一屆學生，他是我的班主任和數學老師。看了徐老師的文章。似乎又回到了那段初中生活。作為徐老師的學生，又作為今天的十中校長，感到很榮幸。徐老師的文章，充滿感恩的情緒，感恩學校、感恩前輩——感恩他的老師、他的同事。作為徐老師早期的學生，見證了他最初走上講壇的那段歲月。王佑葆老師是徐玉卿的老師，我升入高中以后，王佑葆老師也是我的數學老師。在今天的蘇州十中老師中，有許多都是徐老師的學生，如我們附屬的“振華雙語實驗學校”副校長的沈濤、徐寅倩，當年也都是徐玉卿的學生，十中是一個親情師情濃郁的大家庭。

與其說研討徐玉卿的教學實踐，不如說研討徐玉卿的教育實踐更好，為何如此說呢?對我來說，當時徐玉卿老師如何上數學課、數學課上講了些什么內容，現在我幾乎都已無從記起了。但他如何管理班級、如何教育學生、如何抓班風、如何調動學生的積極性，這些我都歷歷在目。

比如，他要我們每個同學，特別是班干部要寫周記。而且，每次在我們每個人周記的下面，都寫下長長的讀后感，或者說是評語。每周一上午是我們最快樂的時光。班長從徐老師的辦公室抱回一大摞周記本，回到教室發給我們。我們會迫不及待地翻閱，看徐老師給我們寫了什么，有的同學躲在教室角落里，有的同學坐在座位上低著頭，掩住本子閱讀徐老師的“御批”。那時，他在我們同學中間有很高的威信，“左右”學生的言行，幾乎是“精神領袖”。

徐玉卿老師當時是一位在學校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但他出手不凡，很會想辦法，重視教育的“小事”，講究教育的“細節”。徐老師在《我奮斗的四十年》中說：“第一屆學生教下來，總算口碑不錯，說這老師講得清楚，學生們愿意聽，成績嘛，算個中游吧，那個年代，這個不是主要的。”確實如此，我們這一屆奠定了徐老師在十中的基礎。從做學生到今天為徐老師舉辦研討會，由過去對徐玉卿老師的感性認識上升到今天的理性認識，徐老師給我的印象：

第一，是一個平實、樸實的人。徐老師不是一個理論型的、學術專家型的教師，他是一位在日常的教育教學崗位上能給學生許多教益、許多啟發的老師。他沒有高深的理論，也沒有玄而又玄的現代教育教學理論，但他這種近似于真水無香、返樸歸真的教育境界，在學生眼中卻是仰之彌高的一座山峰。

第二，是一個人氣很足的人。徐玉卿老師從教四十年，弟子遍地。有直接傳承他數學衣缽的許多學生，如今都作為骨干散布包括蘇州十中在內的許多學校。有從他身上得到許多教益、如今與他一樣具備質樸、平實品質的學生。散布在海內外各行各業。徐玉卿在他的歷屆學生中，仍有很高的威望、很強的凝聚力，學生都愿意圍在他周邊，也愿意為他做事，許多學生的子女，如今又成為他的學生。徐玉卿老師的人氣，是做人之氣。最近北大錢理群教授到十中講學，他走在我們大氣的校園里，很有感觸，他說做教師也要有這種大氣，這種大氣，還包含著正氣、高貴氣。十中質樸大氣的學校精神孕育了徐玉卿，如今徐玉卿等老師的氣質、氣概，又增添了校園的文化氛圍。大氣、正氣、高貴氣是一種人生意氣，學生從中可以得到終身受益的做人品格。這是徐玉卿老師之所以有“人氣”的原因所在。

二

徐玉卿老師是十中繼往開來一代人中的杰出代表，在他身上折射了他們那一代人的特點。為徐玉卿老師召開研討會，其實也是為他那一代老師召開研討會。數學組作了一個“承十中數學之傳統，走和諧創新發展之路——蘇州十中的數學學科建設的昨天、今天和明天”的總結，概述了十中數學學科的全貌，縱向的、橫向的，令人欣喜。今天的研討會，我們把徐老師作為教師成長發展的一個案例，解剖、分析，以求從中獲得一種規律。

我們的校友，既是我們振華的學生，又是我們振華教師的楊絳，在95歲高齡的時候，出版了《走到人生的邊上》。書中她回憶了自己當年做老師的一段生活：在王季玉的懇請下，28歲那年楊絳在上海當了一年的振華分校校長，第二年她堅決地辭了，她說這是“命”。楊絳辭了校長，由代理校長主持校務，學生成績單上還是蓋楊絳的章，因此，書中楊絳沾沾自喜地說自己是當了兩年的振華校長。楊絳辭了校長。卻去做了一個小學教員，她在書中又說這是“運”。為何這樣做呢?楊絳說：“因為我認為我如聽從季玉先生的要求，就是順從她的期望，一輩子承繼她的職務了。我想從事創作。”

楊絳做小學教員，專教初小一、二年級。她用心為孩子們排座位。她說：“我有必要記住每個學生的姓名。全班約四十人。我在排座位時自己畫個座位圖，記上各人的姓名。上第一堂課，記住第一批姓名。上第二堂課，記住第二批姓名。上第三堂課，全班的姓名都記熟。”楊絳很關注孩子的個性。她說：“第一批記住的是最淘氣、最乖、最可愛、最伶俐的，一般是個性最鮮明的。最聰明的孩子，往往在第二批里，因為聰明孩子較深沉。不外露。”

楊絳是“把關”老師，專教初小一年級。她說：“我班上秩序最好。如有新來的教師管不了最低班，主任就央我換教低班，不照例隨級上升。”閱讀了楊絳的《走到人生的邊上》，有些感觸：

第一，我們的老校長王季玉了不起，她放掉了自己的專業發展，做了一位普通的中學校長，一做就是四十年。奉獻了自己的整個一生。

第二，教師的發展，要優于學校的發展，要充分尊重教師的個性、愛好和興趣。楊絳是一個倔強之人、有個性之人，她為了自己最鐘愛的“寫作事業”而辭去了校長，如她所說。“不走，可能是第二個王季玉”，但中國文壇卻將少了一位偉大的楊絳。

第三，偉大的人，干大事業的人，都是平實的，從細微處做起的。如楊絳做小學教師的生涯就是這樣：排座位、記住學生的名字、記住學生的個性。做一個有秩序的班主任。

第四，學校實行“把關”教師制，是有歷史淵源的。楊絳把關初小一年級，著眼于“育人”，現在我們也實行把關教師制，但著眼于“高考”、“中考”。如徐玉卿老師，也是把關老師，這些年來他一直把關在高三年級。

三

徐玉卿現在是高三的把關老師。初始年級與畢業年級的把關是有區別的，我們希望今后有更多的老師，像楊絳一樣，把好初始年級的關。從楊絳到徐玉卿，校方都把他們看作優秀骨干教師，都放在重要的位子上，但各個時期的重點不同，因而，他們被放在了不同的地方。

這幾天，我正在閱讀學校三年期青年教師的“三年教育回顧”。一一拜讀，而后逐一與他們交談。有一位英語教師在文章中寫道：“第一年是一段激情燃燒的歲月。第二年，我陷入了迷惘。我覺得自己的教學似乎漸漸地失去了創意。第三年，學校安排我從高二又返回教高一。剛開始，我也傷心過。畢竟和那些學生有了感情。況且自己認認真真、踏踏實實，為什么學校不讓我跟高三呢?”還有一位物理老師也在文章中這樣寫道：“三年來，自己是很踏實、很充實的，但當年沒有讓我上高三卻是很傷心。”

另有一位化學老師由于從高一跟到高三，她的行文就不是這樣了，她有一種興奮、滿足、自豪的情緒跳躍在字里行間。她在第三年初上高三時，曾與備課組的一位老師去市里參加教研活動，當兄弟學校的老師問她是不是新老師時，我校一同去這位老師立即回答：“不是，都是老教師了。”這短短的一句話，給我們的這位新教師以震動。乃至震撼：“老教師”是多么神圣的稱謂，對于第三年的青年教師來說，沒有比這更為“信任”、“信賴”的褒獎了。

我們學校的年輕教師都把三年教育回顧，當作一件大事來做，把自己的感想、感悟寫得很動人，寫自己的喜怒哀樂，寫自己的曲折和成長。讓我震動是這幾位老師未能及時上高三所流露的遺憾與悲哀，徐玉卿老師的研討會和楊絳的回憶錄更讓我反思這個問題。學生的利益高于教師的利益、教師的利益高于學校的利益。舉行徐玉卿老師的研討會，我們的眼光更要放在年輕人身上，青年人的培養十分重要。假如學校能把徐老師這樣的老師多一些放在起始年級。讓他們多帶一些青年教師，也許，今天我校的三年期老師就會少一些遺憾與傷感了。

我們要對每一個老師負責，尤其對青年教師。我們欣喜地看到，一大批像當年徐玉卿一樣富有朝氣、才氣和膽識的青年人，正在這個校園中健康成長。就是這批三年期的老師。他們雖初為教師但感悟卻是深刻的：如“從教三年有余，我感受最深的是：態度決定一切”；如“此時，我真正意識到了教學之難。難的不是自己對知識的掌握程度，而是把知識研制成學生樂于接受的過程”。閱讀它們是一種享受。

英語組一位老師提出這樣的疑問：“三年前初登講臺確實有那么一股什么也不怕的闖勁，氣勢十足的樣子。人家所謂的怯場在我身上好像從未發生。但是慢慢地我反而越來越膽小起來，每當我望著下面一雙雙渴求知識的眼睛，我就覺得一絲也馬虎不得，很多東西我會查閱各種資料并且反復詢問經驗豐富的教師，開始對自己不那么自信了，這是一種退步么?”我要告訴她。這不是退步，這是成長了。我找她到我辦公室當面交流，我問她：“這三年來，給你感悟最深的是什么?只能用兩句話概括。”她不假思索地說：“第一，學生個體的差異，給我帶來的挑戰性；第二，要真正備好每一堂課實在是太不容易了。”這個回答不是與當年楊絳排座位、注重每一個學生的個性的做法一脈相傳嗎?

面對這些年輕教師，我們該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