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蒙臺梭利幼教機構考察敘事與反思

【摘要】印度蒙臺梭利幼教機構堅持蒙臺梭利教育觀，強調為幼兒提供注重細節的、規范有序的環境，關注個別教育活動和幼兒的自主游戲。教育者注重不斷觀察，發揮幼兒的潛能。在高結構化的蒙臺梭利教育過程中，教育者注重發揮幼兒的創造性，很好地融入了印度社會文化價值觀和人才培養的理想。印度蒙臺梭利幼教機構目前已成為印度高水準教育機構的代表。反觀我國的蒙臺梭利教育實踐，許多問題值得我們深思。

【關鍵詞】印度；蒙臺梭利幼教機構；結構化；有準備的環境；蒙臺梭利教育法

【中圖分類號】G61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604（2008）03-0001-04

1939~1948年間，瑪利亞·蒙臺梭利因“二戰”期間鮮明的反墨索里尼立場而被迫離開意大利，她來到印度并且在印度居住了較長時間。這位著名的意大利教育家將她的教育理念和方法帶到了印度，在印度建立了蒙臺梭利示范學校，出版了一系列相關著作。今天，印度的蒙臺梭利教育者仍然篤信開創者的觀念，認為“兒童教育是改變人類命運的唯一途徑”。〔1〕經過他們的不懈努力，印度蒙臺梭利學校已經被人們公認是印度高水準的教育機構之一。2007年，筆者隨“中國與印度農村兒童發展與早期教育比較研究”課題組訪問了印度，在班加羅爾市和附近農村考察了8個幼教機構，其中之一即是蒙臺梭利幼教機構。在考察印度蒙臺梭利幼教機構時，我們得到一些重要的啟示，也引起我們對我國蒙臺梭利教育實踐的反思。

一、印度蒙臺梭利幼教機構考察敘事

與一般的印度幼兒園不同，印度班加羅爾蒙臺梭利國際幼教機構非常注重環境的整潔和舒適性。該幼教機構的活動室外擺放著兩個架子，一個是鞋架，所有幼兒進入活動室前都要將鞋子有序地擺放在鞋架上；另一個是衣服架，幼兒的外衣和包都依次放在上面。架子的高度與幼兒的身高相符，幼兒自己完全可以將物品擺放在架子上。活動室內非常簡潔，周邊矮柜上整齊地擺放著蒙臺梭利教育的操作材料，包括木質的和其他材質的材料，沒有任何華而不實的裝飾。由此可見，蒙臺梭利教育非常強調環境細節，并對此有著比較嚴格的規定。對活動室內教具擺放的固定化、顏色的編碼化（即不同顏色有著不同的含義）、教師服飾舉止等諸多規定都體現了蒙臺梭利教育法的特色，其目的是為了讓幼兒借此學習符合蒙臺梭利價值觀的知識。在蒙臺梭利看來，有準備的環境必須通過幼兒的自我教育才能起作用。如同有的研究者所說，蒙臺梭利的這一教育觀點在某種意義上與現代建構主義理論不謀而合（錢文，2006）。

在班加羅爾蒙臺梭利國際幼教機構的個別學習時間里，每個幼兒都有一塊簡樸的地墊，他們或坐在地墊上學習，或將操作材料擺放在地墊上進行操作。安靜和有序是最引人注目的特點。也許這樣的學習正是瑪利亞·蒙臺梭利堅持的。蒙臺梭利一直認為，幼兒的學習方式與成人不同，在“吸收性心智”(absorbent mind)的作用下，幼兒不需要花費過多的意志努力就可以順利進行學習。〔2〕因此，創設一個蘊含各種概念和原理的環境，讓幼兒通過操作環境中的材料，“不費力”地吸收其中的概念和原理，這應當是幼兒教育的有效途徑。

具體地說，蒙臺梭利所推崇的是一種個別化教育方式，蒙臺梭利教育法是一種基于個別化教育的教學方法。在幼兒學習時，教師進行有規律的巡視和指導。筆者在活動室中看到一個男孩在個別學習時間里自己操作數方（一種蒙臺梭利工作材料）。他先將數方按照數的大小進行排列，但是在數值比較大的部分出現了錯誤。這時教師來到他身邊，指導他觀察比較數量，隨后男孩改正了自己的錯誤。之后教師并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引導男孩重新盤點數量，在確定無誤之后拿出數卡來進行對位擺放。這實際上是在幫助幼兒進行從實物到符號計算的概念轉換。從本案例中可以明顯看出蒙臺梭利教師眼中有具體兒童，心中有兒童發展，胸中有教育計劃。

筆者看到所有幼兒似乎都已經適應這樣的學習方式，他們很自然地、安靜地、執著地操作著自己選擇的工作材料。沒有幼兒跑來跑去，也看不到幼兒一會兒玩這個，一會兒玩那個。在教師指導某個幼兒學習的時候，常會有其他幼兒靜靜地坐在旁邊聆聽，這說明這些幼兒對教師的話題很感興趣，或者這正是他們需要解決的問題。在蒙臺梭利看來，好的教育應該是順應幼兒天性的教育，因為幼兒“蘊含著有真正建設性的能量和未被認識的智慧能量”。教育者要為幼兒提供適宜的環境，滿足他們的內在需要，發揮他們的潛能，促進他們的發展。要發揮幼兒的潛能，教育者要對幼兒個體不斷進行觀察，為“每個幼兒制訂教學計劃”。唯有如此，幼兒的潛能才能得到最大限度的開發。

個別學習活動結束后，幼兒來到戶外，有的滑滑梯，有的玩沙，也有不少幼兒在玩娃娃家游戲。近年來，研究者普遍承認游戲是幼兒最好的學習方式。印度蒙臺梭利幼教機構同樣重視游戲的作用。值得一提的是，在印度班加羅爾蒙臺梭利國際幼教機構，幼兒在游戲時仍然比較安靜。幼兒在游戲時沒有吵吵嚷嚷，也不會奔來跑去，無論是三三兩兩地玩還是獨自玩，幼兒都在專注地做著自己的事情。玩也玩得如此專注，這同樣體現了蒙臺梭利的教育理念。蒙臺梭利受過嚴格的醫學教育訓練，這種訓練使她養成了從個體角度來看待幼兒發展的習慣，同時使她非常重視培養幼兒專注的學習態度。如果我們為幼兒創造了良好的教育環境，同時又培養了幼兒正確的學習態度，幼兒的潛能就不會被白白地浪費，就會在學習過程中自由地展現。蒙臺梭利力圖創造一種“從妨礙幼兒身心發展的障礙中解放出來的狀態”。當幼兒在教室中有活動的自由、選擇的自由、發表意見的自由、避免橫向競爭的自由、避免壓力的自由、愛和被愛的自由時，他們就可以自由展現潛能。

二、重新解讀蒙臺梭利教育法的高結構化特征

研究者一直認為，蒙臺梭利教育法的教學過程具有高結構化的特征。蒙臺梭利教育法的教學過程有固定的程序和清晰的步驟，表現出高結構化的特征。一般而言，先由教師通過觀察為特定幼兒選定學習材料，并為該幼兒演示材料的操作方法，然后讓幼兒自己操作該材料，從而習得材料中蘊含的概念和原理。每種蒙臺梭利教具都有非常嚴格的操作步驟；同時，幼兒對各種教具的學習也有明確的順序（錢文，2006）。

筆者的確在印度班加羅爾蒙臺梭利國際幼教機構看到了這種高結構化的教學過程。但是，筆者根據自己的觀察，重新審讀蒙臺梭利教育法的高結構化特征，得出以下幾點認識。

1．高結構化不是教學僵硬化的代名詞

高結構化的教學過程具有較強的操作性。對于那些受過良好的蒙臺梭利教育培訓的教師而言，他們具備了開展蒙臺梭利教育的有效教學技能，他們在指導幼兒學習的過程中能將蒙臺梭利教具中蘊含的概念和原理以一種優化的方式表現出來，力圖使教學更加高效。印度蒙臺梭利幼教機構的教師對自己教學的高效性十分自信。家長之所以愿意將孩子送到自己認為質量較高的蒙臺梭利教育機構，也是因為認同這種教育方式在促進幼兒認知發展方面的強大優勢。

2．高結構化并不妨礙教學雙方發揮創造性

印度蒙臺梭利幼教機構在活動室物品擺放和教學材料的放置等方面，都體現出蒙臺梭利教育法高結構化的特點。但是這并不妨礙幼兒在活動中發揮創造性。在印度蒙臺梭利幼教機構中，幼兒在游戲時輕松自如，在學習中認真專注，教師也能隨時給予幼兒恰當的支持。我們或許應該承認，這種高結構化的學習環境可以讓幼兒學到知識，可以讓幼兒獨立思考，也可以讓幼兒在放松的狀態下進行想象和創造。筆者在班加羅爾蒙臺梭利國際幼教機構中見到，在一面墻飾上用組合方式很整潔地張貼著幼兒的作品“特別的我”以及教師的點評。細心閱讀教師的點評，我們更加應該承認，高結構化并不妨礙教學雙方創造性的發揮。比如，教師在點評中告訴幼兒：“你曾經想過嗎？沒有人會有跟你一模一樣的指紋；沒有人會有跟你完全一樣的身體細胞；世界上有著非常相似的人，或者跟你名字一樣的人，但是沒有完全相同的人！花一點時間仔細觀察尋找，我們每一個人都是特別的我，這就是‘人類’被賦予的真正含義。”從中可見教師對幼兒創造能力的發揮給予了殷切期待和大力支持。

3．高結構化特征與印度文化價值觀相適應

印度是一個具有悠長而獨特文化傳統的國家，印度人也比較習慣自如、散漫的生活方式。蒙臺梭利教育法的高結構化特征本來應該與傳統印度文化有一定的矛盾沖突，但是為什么它在印度可以得到推崇和發展呢？也許我們可以從相關研究中獲得解釋。胡慶芳（2002）在研究印度蒙臺梭利學校的辦學理念時發現，印度蒙臺梭利教育遵循了四個基本的價值觀念：共同的價值觀(如善良、同情心、合作、責任感等)、學業優異、廣泛的理解力以及面向社會服務。〔3〕在開始階段，印度蒙臺梭利教育的重點是培養兒童“共同的價值觀”。課堂活動以學習善良、誠實、合作和責任心等“共同的價值觀”為中心。隨著兒童的發展，“學業優異”成為繼強調“共同的價值觀”之后對兒童更進一步的要求。這時力爭創優已經不是一種外部壓力，而是兒童的一種內在愿望。“廣泛的理解力”建立在前兩者的基礎之上。在這個水平上，兒童學會尊重文化、種族和宗教信仰的差異性。基于前三個方面的學習，提出“面向社會服務”的要求，使兒童認識到讓世界更美好是每個人應盡的責任，就顯得順理成章。從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印度蒙臺梭利教育實踐不是盲目地遵從和照搬蒙臺梭利教育法，而是融入了很多研究者和實踐工作者對印度文化、印度社會現狀和印度發展需要的理解以及他們對兒童發展和兒童教育的深入思考。因此，在印度蒙臺梭利幼教機構中，幼兒雖然在操作蒙臺梭利教具，但教師也為幼兒提供了許多根據印度社會追求學業優異的要求而設計的學習材料；幼兒在游戲時間可以自由玩耍，但他們的玩具是水罐、舂棒等印度常見的家庭用具……我們不得不同意這樣的觀點，即印度的蒙臺梭利教育是融合了印度文化價值觀的蒙臺梭利教育。

三、對我國蒙臺梭利教育實踐的反思

近年來，“蒙臺梭利教育”似乎已經成為令中國幼兒教育界“頭痛”的一個名詞，因為隨著所謂蒙臺梭利教育實踐的蓬勃開展，學前教育工作者對蒙臺梭利教育的認識反而變得越來越模糊。我們知道，我國有不少幼兒園已經購買了蒙臺梭利教具，有不少家長已經或正要把孩子送到開展蒙臺梭利教育的幼兒園，也有不少機構在開辦正規或者非正規的蒙臺梭利學校，甚至還有各種未經批準的以“蒙臺梭利”冠名的學會紛紛成立。面對這樣一種混亂的局面，我們的確有必要認真思考一些問題。

1．當幼兒園開始進行蒙臺梭利教育實踐時，園長和教師們接受過真正的蒙臺梭利教育培訓嗎？那些正在培訓蒙臺梭利教師的培訓師接受過真正的蒙臺梭利教師培訓嗎？這些培訓師有過開展正規蒙臺梭利教育的經驗嗎？他們對蒙臺梭利教育法有比較深刻的了解嗎？如果沒有接受過正規的蒙臺梭利教育培訓，我們真的很難保證自己能對蒙臺梭利教育法有深入的理解，更難保證在教育實踐過程中準確傳遞那些隱含在教具背后的教育理念和操作要點。如果是這樣，我們又怎么能確定幼兒可以通過蒙臺梭利教育獲得真正的發展呢？這值得我們深思。

2．目前一部分幼兒園因為向往“名氣”，追求“高檔”，頭腦一熱就花大價錢購買了蒙臺梭利教具。要知道，蒙臺梭利教具不等于蒙臺梭利教育。幼兒園可以自己評估一下：買來的蒙臺梭利教具放在哪里？這套教具與幼兒園的日常教學活動之間有什么關系？如果幼兒園把自以為象征檔次的蒙臺梭利教具放在空曠的專用活動室里，卻讓幼兒擠在極其狹窄的空間里活動；如果幼兒園只在有人來參觀考察時才開放這個專用活動室，偶爾才讓幼兒看一看這些嶄新的蒙臺梭利教具，那么坦率地說，蒙臺梭利教育就永遠只會停留在蒙臺梭利教具的層面，與幼兒的發展不會有實質的聯系。如果幼兒園要開展蒙臺梭利教育實踐，就要在實踐層面認真開展教學研究，在理解蒙臺梭利教育理念、正確認識蒙臺梭利教育法的基礎上，結合中國社會文化價值觀，探討蒙臺梭利教育中國化實踐之路。我們必須謹記，蒙臺梭利教育中國化絕對不是把蒙臺梭利教具放進中國幼兒園的活動室里那么簡單。這或許是個漫長的過程，就像印度蒙臺梭利幼教機構那樣，需要很長時間堅持不懈的努力才可以做到。

3．中國的教育行政管理部門也許需要考慮盡快出臺指引、規范、管理幼兒教育的相關政策規定。真真假假的蒙臺梭利教育機構充斥中國幼兒教育市場，這部分地反映了我國幼兒教育缺乏規范管理的弊端。如何通過有效的質量監控，確保幼兒教育的純潔性，確保幼兒教育的質量，從而確保中國兒童可以獲得良好發展，這是面對21世紀國際競爭和全球化趨勢的中國需要認真思考的人才培養的大問題。

4．作為中國的學前教育專業工作者，我們需要不斷地思考和提升我們的專業性。伴隨著改革開放，中國的幼兒教育界不斷出現新氣象，但也出現了許多讓我們瞠目結舌的怪現象。或許可以說，我們的學術良心、學術堅持，我們的社會責任感，時時刻刻都要受到各種各樣的挑戰。一個蒙臺梭利教具是否就能代表蒙臺梭利教育的問題，就足以讓我們每一個學者捫心自問。如今的中國幼教界，每年有那么多的著作、教材出版，那么多的學術或非學術文章問世，那么多的研究生加入到研究隊伍中來，作為專業工作者，我們更需要直面中國幼兒教育現實，更多、更好地研究中國幼兒教育的真問題，如此才可能為中國幼兒教育的發展提供完全或不完全的解決方案。

參考文獻：

〔1〕M MONTESSORI.The discovery of the child〔M〕.Oxford，England: Clio Press，1988.

〔2〕M MONTESSORI.The absorbent mind〔M〕.Oxford，England: Clio Press，1988.

〔3〕胡慶芳.印度學校追求學業優異和促進社會穩定的四塊積木〔J〕.教學與管理，2002，(2):78-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