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還讀大學,寒假。
為了等在陜師大讀書的同是達開高中出來的梁師兄,我沒有跟同校的老鄉們一起回家,到陜師大放假的時候,我們宿舍走得就剩我一個人了。
回來的前一個晚上,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我夢到自己到了火車站,竟發現自己忘記帶車票了,而那時候離開車時間不到半個鐘頭,就算打的回學校拿票也來不及了,我急得滿頭大汗——夢醒了,那時候我深深地吁了一口氣,還好只是夢而已哦。
第二天,師兄從陜師大到我們學校跟我會合,中午我們在宿舍里用煤油爐煮面條吃,沒想到面條還沒有煮熟,煤油就沒了,那時候我心里有一種不太妙的感覺,因為在我們老家的說法里,煮飯不熟是有些不吉利的。
回廣西的火車是晚上發的車。坐過長途火車的人一定有過那種沖刺著跑上車的經歷,就算有車票也一樣,生怕沒有自己的座位一樣。沒辦法呀,誰叫咱中國這么多人呢!
等我們氣喘吁吁地跑上車,放下行李后,我才發現自己熱得冒汗,雖然車廂外面是零下幾度的氣溫。我拉開外套的拉鏈,就站在過道里看著別人匆匆忙忙地擠來擠去,因為自己已經找到了座位,心里有一點優越的得意。
當火車“嗚——”的一聲長鳴、開始哐哐地啟動時,我也涼夠了,于是拉上拉鏈,然后習慣性地摸摸自己外套的內口袋。這一摸讓我嚇出了一身冷汗,我發現自己放在內口袋的車票跟四十幾塊錢竟然不見了,敢情是哪個高明的小偷在擠過過道的時候,把我的車票摸走了。
我心里不禁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天啊,我做的夢竟然變成了現實:火車剛啟動,車票已經不見了。
我把我丟票的事情跟師兄還有幾個老鄉說了,他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好,雪上加霜的是,火車一啟動,乘務員馬上就來查票了。
看著乘務員越查越近,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說票丟了,他們不一定信啊,而如果要補票,我也沒有多余的錢了。慌亂中,我跟一些沒有票的人們朝乘務員相反的車廂擠去,我將去到哪兒?怎么辦?那時候心里一點底都沒有,可以說是一片空白了。
還好我沒有擠出太遠,師兄就用貴港白話喊我回頭了,他說乘務員只查沒有座位的人有沒有票,而我雖然沒有了票,可是座位還是有的啊。我急忙往回走,一個乘務員攔住了我,問我票呢?師兄跟幾個廣西老鄉急忙大喊:他有座位呢,在這兒!在這兒!那乘務員看看他們,遲疑了一下,放我過去了。就這樣,我逃過了一劫。
車啟動了,已經是晚上,一直到洛陽,乘務員都沒有再來查票,看來乘務員也有些人道,不愿意打擾乘客們休息呢。
過了洛陽,又擠上來不少外出務工的農民工,不知道太緊張還是什么,一個在我旁邊過道坐著的民工,在給一個過去打早餐的乘務員讓路時,竟很自覺地掏出票來給乘務員檢查,那個乘務員就順水推舟從他開始查起票來,那時候我氣得殺人的心都有了。
因為天剛亮,很多人還在睡夢里呢,我也閉上眼睛裝睡。哎!哎!你的票呢?那個乘務員連問我幾聲,我裝著睡著了沒有理他,他看我不理他,也沒有堅持查我,接著往下查去了。第二次查票,又讓我躲了過去。
車到了鄭州,上來一群去東北打工的廣西老鄉。有一個中年婦女,帶著一個七八歲大的兒子。那個女人大包小包的,還帶一個小孩,又沒有座位,很不方便,我很好心地幫她抱小孩,那個女人千恩萬謝地感謝我,我們一聊,才知道她竟然是隔壁東龍鎮的老鄉,她那個滿口東北音的兒子還是第一次回廣西探親呢。
我教那個小孩背古詩,給他講故事,小孩很容易地就跟我混熟了,就連上廁所也要讓我帶他去而不讓他母親帶去。我跟小孩玩得是不亦樂乎,那些在鄭州轉車上來的廣西民工也都知道了我被偷票的事情,我自己是比較看得開了,我甚至跟他們吹牛說我都知道是誰偷我的票了,肯定是那個撞了我一下的老頭摸去的,我還說下次再讓我看到他一定給他好看的。我的師兄只是憂心忡忡地看著我,什么話也不說,我也知道他在擔心我怎么再過下一次的查票呢。
車過了河南信陽,有一個民工驚喜地在隔壁的座位底下撿到了一張讓人家踩得臟兮兮的手寫車票,他把車票遞給了我。我拿來一看,是一張已經過站的車票,到河南明港而已,而我可是回廣西貴港啊。
我也不管有用沒用了,我想就算要罰,從明港罰起也好過從起點罰起啊。于是我小心地把車票擦干凈、折好,夾進了學生證里。后來的事實證明,這張過站的車票救了我不止一次呢。
車過了信陽不久,就迎來了又一次的查票。
當查到我的時候,我拿出學生證一晃,我希望我夾在證里的那張過站的車票能蒙過這關。感謝乘務員叔叔們對大學生的信任,他看見我的學生證里夾有車票,也沒有拿去仔細辨認,就這樣輕地放了我一馬。那時候我心里的感覺真的很好,感謝那些給了我車票的廣西的民工老鄉,感謝我們敬愛的乘務員叔叔!
車過了長沙,又一次查票,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這次我更鎮定了,那張過站的車票跟學生證,再一次幫我過了關。
接下來就是火車進了我們廣西地界后,再也沒有查票了,想想,還是廣西好啊!連查票這方面,都是那么的溫柔。
車終于到黎塘了,我們將從這里轉道回貴港。而頭疼的問題也來了——出站,也是一個非常困難的事情啊。
下車后,別的貴港老鄉幫我跟我的師兄先拿了行李出站,我們兩個就在車站里晃悠,看哪里能混出站去。
我們先試著往車頭方向走去,沒有走多遠,就讓一個女工作人員轟了回來,她說你們要出站就從出站口那兒出去。沒辦法,我們只好灰溜溜地往回走。我建議說,要不我們從火車下面鉆過去吧,師兄嚇得臉色發白,他說:你還想出更大的事情啊?說得我也怕怕的,是啊,火車什么時候開了都不知道,如果火車在我們鉆的時候啟動了,那我們不是慘了?
遠遠地,我們看見火車尾部那邊的圍墻有一個缺口,一些趕圩的村民就從那個缺口橫跨鐵路回對面的家,我們精神一振,有機會哦。
通往缺口的路上只有一個戴著紅袖章的老頭坐在凳子上看著,師兄跟我一前一后地走了過去。
師兄先走了過去,他到那老頭跟前,掏出車票來,然后跟老頭說他是剛下的火車,還要轉車回貴港,現在不想出站了,想在這兒等去貴港的火車,然后就是問那個老頭什么時候哪趟車可以去貴港啊等等。我就趁著師兄纏住那老頭的空當,大搖大擺地從老頭跟前走了過去。
那老頭看我空著手,以為我也是隔壁哪個村的村民在這里亂逛呢,也就沒有攔我,我就這樣從缺口走出了車站。
師兄看見我順利出去后,丟下那嘮叨不絕的老頭跑出了車站。那幫老鄉看見我們先后出來后,不禁歡呼起來。
我就這樣成功地逃了兩千三百公里的車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