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享華
或許是久居海外的緣故,丁學良更多的用嘴說中文,用筆寫英文,幸運的是,有很多人樂意幫他把精彩的口語變成曼妙的文字。于是,我們看到了《中國經濟再崛起》2007年11月的付梓。
乍看起來,這個書名與兩年前令他聲名鵲起的“中國真正意義上的經濟學家最多不超過5個”的觀點有些矛盾:中國經濟的崛起怎么沒有捎帶中國經濟學家的崛起,或者說中國經濟的崛起與經濟學家的貢獻關系不大?還好,最近走馬上任世行首席經濟學家的林毅夫應該算是崛起的一位吧。
幾年來,“中國崛起”、“和平崛起”一度喧囂起來,丁學良在書里當然洋溢著對中國崛起的欣慰,但也充斥著對這種單純經濟崛起的憂慮。歷史上,中國曾作為一個經濟和文化大國在全球經濟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有調查說:2000年前,中國的GDP占世界經濟總值的1/4;1000年前,中國的GDP仍然接近1/4;到1820年,甚至上升到1/3的水平:但是到1950年則下降到5%,如今恢復到15%左右
也正因此,該書與通說“中國崛起”不同,強調把中國過去30年中取得的成就定義為中國經濟的“再崛起”更加準確。毋庸置疑,考慮這種歷史因素有其合理一面:我們曾經很輝煌,有數據為證。
但中國古代社會并沒有嚴格的統計學,更不曾達到黃仁宇說的“數目字化管理”,單憑中國特色的大一統背景,對千百年前老祖宗基業進行估算,然后獲得的排名的說服力似乎有限。即便承認這種估算有一定依據,所能證明的不過是全球各族各國本來就各有興衰周期。
丁學良的論述重點在于,經濟再崛起的“配套工程”沒有恰到好處地崛起。目前中國的再崛起只是經濟上的再崛起,而不是全面的再崛起。這些年的洪水、瘟疫、雪災都在多多少少考驗我們的政府和民族,于公于私,我們都還需太多與“經濟崛起”相媲美的東西。此書的核心觀點,丁學良這些年通過公共媒體一直著力強調:中國在過去30多年里的最大成就,是基本上擺脫了“短缺經濟”的重擔,這是一個歷史性的進步;中國在自此以后的時期里,必須把更多的精力和資源用于社會公正的有效制度和基礎設施的建立,這是一個更加艱難和富有挑戰性的事業。
書中收錄了關于“5個合格經濟學家”的系列爭論。在這次公共事件中,丁學良無所顧忌地唇槍舌劍、左右開弓,以至于落下了“批評者”的另類名聲,他甚至也承認這批判精神是“文革”的副產品:獨立思考比結論正確更可貴。話說回來,盡管丁學良公開對中國的批評相當激烈,私下的批評更加尖銳,不免傷及無辜、過猶不及,但竊以為,他對這個社會的益處要比那些只會三緘其口的人強得多。
此外,文中他以唐朝作比,認為中國在歷史上最強盛的時代,不僅給人類提供最多的物質產品,同時為世界提供行政體系、法律制度、科學、藝術、生活方式和語言等貢獻。“而中國當代,經濟的再崛起,也還遠未達到歷史上中華文明所達到的全球相對高度,不具有那個時代的整體文明投射力。”國人太容易陶醉于經濟總量排名又靠前了、進入全球財富500強的中國企業又增加了等等說法。但事實上,我們的廉價勞動力究竟為世界貢獻了多少物質之外的東西呢?大量出口的皮鞋、襯衫、速凍水餃能證明我們的尊嚴與自信的回歸嗎?
丁學良的博士專業是比較政治社會學,研究方向是“比較現代化”。綜合全書來看,他基本沿襲著在比較東西方差異中發現問題的思路,試圖清醒、理性、平衡和前瞻地提出問題、思考問題、探求問題的解決方案,所以此書雖名為《中國經濟的再崛起》,卻還收錄了數篇討論俄羅斯、印度尼西亞、印度以及拉美問題的文章,
生長于農村,求學于城市,游學于國際,這些經驗積累可以讓他較好地察覺中國社會的癥結所在。不過也要明白,看到病根并不意味著就可以輕松地開出藥方坦率講,丁學良的文章批判性充分、建設性不足,他不是神醫。同時,中國的病是雜癥,并且已經交叉感染,甚至可能包含著絕癥的因子,并不是一個醫生、一兩劑猛藥就能治愈的。或許,真的要像鳳凰涅槃那樣,浴火才可以重生,端賴造化之力,而非醫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