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翼]“時、信、資”按順序向下推移的戰略決策模式
戰略決策是一個大題目,決策主體是領導者,但并不是每一個領導者都是一個合格的決策者(在蝴蝶模型“領導學”部分曾區分過領導人的兩種決策模式:深謀遠慮式/條件反射式)。從歷史事跡來說,我發現決策質量和領導者的“個性”緊密相關,而“學習和經驗累積”所起的作用并不如想象的那么大。戰略雖說本質上是一種藝術,但戰略決策本身還是有其固定的邏輯,這種邏輯根植于歷史上眾多“深謀遠慮”的決策案例中。
戰略決策思維在蝴蝶模型中表現為“時-信-資”按順序向下推移的過程,其中特別需要強調的是精神力量與物質力量一樣重要,甚至更加重要。
一、戰略決策的邏輯起點首先在于校準“時間尺度”
莊子在《逍遙游》中說“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莊子進一步解釋何為“小年”?何為“大年”?早晨出生,晚上就死去的朝菌不知道有白天、黑夜之分,春生夏死的寒蟬不知道有四季,這就是“小年”:南方有一種海龜,以五百年作為春天,五百年作為秋天。上古有一種椿樹,以八千年為春,八千年為秋,這就是“大年”。普通說人生百年,人的“時間尺度”應該是界于莊子的“小年”與“大年”之間,可稱之為“中年”。具有幾百年眼光的人,成就幾百年事業的人,實在是把自己的眼界從“小年”往“中年”再往“大年”做一種超體驗的拓展、進取和實踐。為什么說“超體驗”,比如我們可以輕易地說周朝八百年,但我們對八百年根本沒有直接的體驗,它超越人類的直接感知之外。我們只是對八十公里、八百公里:八小時、八天、八年、八十年有感覺,但是對八百年我們沒有任何直接的經驗。
在蝴蝶模型中,“時”在“道、法、術”三個層次各有其“尺度”。
我們觀察一個實際的案例,從秦國大事年表可對大戰略時間得到一個概念:秦穆公(春秋五霸之一)元年為前659年,中間隔298年到秦孝公(任用商鞅變法)元年(前361年),再過140年,秦始皇統一中國(前221年)。
偏僻于西方的秦國之所以能在西周初年的八百個諸侯國中脫穎而出,完成不朽之偉業,實是“秦之道”能在數百年間披荊斬棘,崎嶇險絕,屢有開創和建樹。對我們如今研究競爭戰略而言,有一點是非常明確的,談到“道”必以“大年”為尺度,必以“大戰略時間”為尺度。惠普創立于1937年,于今70余年,作為商界熟知的“HP-way”可說是略有根基。但對于創業二三十年,略有所成的公司,大談其“道”之建樹,終究是有點輕浮了。
就競爭規律來說,“加強自身”與“削弱對方”有同樣的效率。而加強自身一般訴之于變法圖強、富國強兵,削弱對方一般訴之于戰爭。前者是“內向”的,后者是“外向”的;前者多“抱法”,后者多“用術”,前者一般需要數10年方有成效,后者往往是短促的,甚至歷史的轉向只是在某一個早晨。
劉邦、項羽楚漢相爭用了5年時間,朱元璋得天下用了15年,吳越爭鋒按范蠡的說法是“謀之22年”。很重要的一點是,在“用術”爭鋒的同時,對法的重視程度和作為程度,往往是未來事業興盛與否的一個重要標志。因此,“立法”或“變法”必須在戰略時間內加以考慮,否則就是急于求成的盲動。
戰術時間一般極為短促,強調“速度”。孫臏“減灶計”不過數天,孟嘗君靠雞嗚狗盜之徒逃出函谷關,其時間差當在一個時辰以內。“聲東擊西”能不能成功,關鍵還是靠速度。但是,通過“術”產生的競爭優勢一般都是短暫的。趙武靈王通過“胡服騎射”的軍事改革,引進快速反應的新兵種——騎兵,但這無助于趙國真正的強大,甚至趙武靈王本人還不能避免死于內亂。
二、“信”具有一票否決制
“信”是一種精神力量,很難量化,但的確是最重要的組織要素之一。拿破侖曾經說:“在戰爭中精神之于物質是三比一。”“信”在具體操作上以收取、整理人心為旨歸。北宋蘇東坡在《上皇帝書》中說:“人主之所恃者,人心而已。”而競爭所恃者,大略也是人心而已。蒙牛人力資源七步法則中說:“98%的經營‘是人性’,人性的本質‘是面子’。”很透徹,也很中國化。
“信”在“道、法、術”三個層次也各有倚重,歸納如下:
“信”在“術”的層面主要訴之于“信心”。一個對自己沒有信心的人、一個沒有信心的組織、一個沒有信心的團隊,縱使占有豐富的物質資源,在競爭格局中也很難處于應得的優勢地位。公元前204年,韓信“背水一戰”,“置之死地而后生”,是強化信心的一種極端做法。尤其考慮到韓信領導的軍隊只是烏合之眾,不留退路,勇往直前幾乎是唯一正確的選擇。
“信”在“法”的層面主要訴之于“信用”。商鞅變法前必須先“城門立木”、燕昭王招募國際人才前必須先“千金買骨”,都是在用以小見大的手法建立政府的信用體系。211年,劉備應劉璋之邀入蜀。劉備做夢都想得到蜀地,但又不肯失信于天下,所以瞻前顧后,猶豫狐疑。會打打殺殺,檔次低的只是逞匹夫之勇,檔次高一點的可以成為一個軍閥,但劉備:不同,劉備是政治家。政治家是一種最稀缺的資源,政治家知道“收拾人心”比“攻城略地”重要百倍。劉備能取蜀而得天下三分之勢,并不是靠《厚黑學》上講的“臉皮厚、心臟黑”,或者如《三國演義》上所寫的“會哭”就能成事的。
“信”在“道”的層面主要訴之于信仰和信念,是“信”的最高級形態。一些偉大的公司,當它們還非常渺小的時候,已經具有了非凡的信念,它們看上去就像一個“自大狂”,但它們最終實現了自己的遠大夢想。
1886年,可口可樂誕生于美國亞特蘭大市。在公司發展的頭20年里,公司的總人數不超過30人。到1899年,公司有15名旅行推銷員乘著火車到處推銷可口可樂。雖然可口可樂當時很渺小,但他們自認為是可口可樂人——一個與眾不同的群體。在上路前,公司所有者艾薩·坎德勒總要對他們充分灌輸“可口可樂信念”,讓他們在生產部短暫地工作一段時間,強調配料的純正、秘方的圣潔以及產品的非凡特性。艾薩·坎德勒使可口可樂人深信:“他們正在推銷世上最偉大的公司的最好的產品。”這些皈依可口可樂的人被深深的“信仰之光”激勵著,努力克服每一個障礙。
三、資源整合的最高境界是“無所不包”
組織決策的第三個要點是對自身資源的評價。在蝴蝶模型中,“資”主要指資源整合和管理。
資源具有剛性
資源在很多情況下是沒有辦法超越的,因此,資源和戰略在某種意義上可以畫等號,意即“資源決定戰略”,也就是俗語中所講的有多少錢做多少事,量力而行。這是非常剛性的,它反對廉價的激情和浪漫主義。比如公元前226年,秦國將領李信,年少壯勇,曾經以數千兵馬擒獲燕太子丹(荊軻刺秦王的謀主)。秦始皇認為李信既賢能又勇敢,于是秦始皇問李信:“我想要攻取楚國,將軍考慮需要用多少軍隊?”李信說,不過20萬軍隊。秦始皇又去問老將王翦,王翦說,非60萬軍隊不可。秦始皇說,王將軍真的老了,多么膽怯啊!但后來的歷史證明,李信在取得一些小的勝利后很快大敗而歸,秦始皇沒有辦法,只好重新啟用老將王翦。王翦還是再三強調,非60萬軍隊不可。秦始皇答應了他的要求,而王翦最后也終于破滅了楚國。再比如盡管日本有“神風敢死隊”和“不投降主義”,但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美國的資源和生產力優勢還是成為決定戰爭勝負的主導力量。
整合資源的三種觀念和層次:大括弧·中括弧·小括弧
從另一個角度觀察,戰略也反過來決定應該整合什么樣的資源,以及如何整合資源。對蝴蝶模型來說,一個組織做資源整合可分為三個層次:針對“道”的是大括弧,針對“法”的是中括弧,針對“術”的是小括弧。用括弧來作一種比喻,一方面指整合資源的寬度和深度,另一方面則指整合資源的三種不同觀念。
中國智慧中關于資源整合的最高境界是“無所不包”。《荀子》說“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這可以說明為什么大海最大?其原因是“不拒江河”。毛主席提出過一個原則:“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在北京、上海、南京、武漢相繼失守的情況下,毛主席提出要把日本侵略鬼子淹沒在“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中”。正規軍隊只是一個小括弧,再加上地方民團、游擊隊,那是中括弧,只有“人民”才是真正的大括弧。只有正規軍隊參與抗戰,那是“片面抗戰”;全體人民都投入抗戰,那才是“全面抗戰”。采用何種觀念來整合資源,并不是一種孤立的選擇,而是與整個成長戰略有關(“成長”與“決策”的互動)。
當采用“大括弧觀念”來整合和運用資源的時候,在時間尺度上必定是大戰略時間,信的建立必須從信仰/信念上加以考慮:用“中括弧觀念”來整合和運用資源的時候,眼睛盯著的是戰略時間,信的建立必須以誠信/信用的打造為基本著力點:用“小括弧觀念”來整合和運用資源的時候,時間上帶有明顯的短期性質,信的建立則側重于信心和勇氣的激發。
三種資源整合的觀念,其差異不僅在于整合的“寬度”,而尤其在于整合的“深度”。拿組織核心資源的“人”來說,在“術”的層面整合和運用人,可以無所不用其極,可以完全是實用主義的,可以用詐,總之只要能達到戰術目標就行:在“法”的層面整合和運用人,就要考慮較長時間內戰略目標的實現,考慮到人才選拔、培養、獎懲等一系列制度的設立,而且很關鍵的是要建立人與人之間的信甩在“道”的層面整合和運用人,就要考慮幾代人的問題,而幾代人能不能符合大戰略的需求,就必須仰仗教育,而教育的任務除了知識的傳承,還有信仰/信念的建立。
資源運用的最高境界是“以弱勝強、以少勝多”。在競爭領域,資源只是取勝的必要條件,而非充分條件。不然,官渡之戰中的袁紹、淝水之戰中的苻堅就不會以絕對優勢的兵力而大敗。資源的柔性產生于資源的動態運用。動態運用產生“效率”,從而在某一時空節點上形成比較性優勢。如果沒有資源的動態運用,就不能解釋歷史上眾多“以弱勝強、以少勝多”的經典案例。在資源處于弱勢的情況下,毛主席的“集中優勢兵力打殲滅戰”、“積小勝為大勝”的戰略原則幾乎是唯一的選擇。布熱津斯基也在《大抉擇》中評價9·11事件時說:“弱者一旦將仇恨的焦點過于簡單化就變強,而強者一旦照此辦理就變弱。”
蝴蝶模型“戰略決策模式”綜述
組織領導人在做決策的時候,第一步是校準“時間尺度”。第二步則是客觀評價組織的“信指數”,如果是“道”層次的決策則要判斷:我的組織有信仰嗎?如果是“法”層次的決策則要判斷,我的組織有誠信嗎?如果是“術”層次的決策則要判斷,我的組織有信心嗎?不管其他決策要素如何優越,如果“信指數”不達標,則該決策方案就不能實行,因此“信具有一票否決制”。
在“信指數”的考量合格以后,戰略決策涉及到對組織資源的合理評價,而組織資源的“現狀”實肇始于組織“既往”整合資源的觀念和方法。如果是“道”層次的決策,則必須有“大括弧觀念”導向下的深厚積累,如果是“法”層次的決策,則必須有“中括弧觀念”導向下精耕細作;如果是“術”層次的決策,則必須有“小括弧觀念”導向下的靈活機動。因此,“決策”和“成長”決不是分離的兩種過程,而是陰陽合抱,合二為一的。
最后,對資源靈活運用的可能性使戰略決策顯得撲朔迷離,為領導人的個性、精神和膽略預留出豐富多彩的空間,也讓歷史比小說家的“虛構”更加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