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種戲曲的“走臺步”,什么“虛擬動作”、“程式動作”等,都得靠演員練好些年,我們今天有些官員走的“臺步”,無師自通。一個小伙子朋友和我敘話,他說: “我對干部身上的味兒,有研究。哪一級的,權大權小,權虛權實,都寫在身上。我一看,就知道。”我說: “舊社會相面的,靠一看二問。”他說: “今天的,不用問。”我說: “人也怪,為什么自己是個什么角色,哪一級,哪一職,都隨時隨地想著,并隨時隨地表演出來?”小伙子說: “這叫存在決定意識。當然在家里不擺,在老子面前不擺! ”
小伙子給我細說: “科級還沒味兒。到了縣里,科級有味兒。省市級的科級,是一般干部,顯不著,到了副處級,有味了,尤其那有點實權的,某個方面說了算的正處。有三種特征: 一是脖梗挺立一二公分,再平視著同你說話,你和他就是同級,他也顯得比你高一個肩膀頭;二是手要經常搭在背上,在房間里踱步也好,在院里散步也好,都這樣。表示他不是做具體事的,是說了算的。三是——這一條最重要,盡可能不笑,要笑也只三分笑,只三分。普通人、普通干部,才動不動大笑,情不自禁地大笑,敞懷大笑。到了廳局級,味兒又不同了。他們不明顯挺脖梗,高級了,他顯得更溫和些,有涵養些,表示關懷人;笑,一般更少,但在群眾場合,又比處級多笑些,微笑,面帶笑容。與處級最大的不同是,說話聲音再放低些,放慢些,那是‘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的人。筆也更少用,那筆只有在簽字時才拿出來。……”
小伙子的一番話,讓我浮想聯翩。擺味兒,就是擺地位,也真是存在決定意識哩,有人存在一變,就有了味兒。一次,一個剛當了領導的干部參加一個活動,到了那里,見座位上沒他的牌牌,臉一沉,立馬要走。人家主辦單位的人說: “預先不知道您來,您先坐下,馬上安排人寫牌子!” 一些重要會議,重要活動,座位上給領導人寫好牌牌,是必要的。現在是一些小得不能再小的會議或活動,也得寫,誰坐哪里,人來了好對牌入座。誰前誰后,誰左誰右,講究繁多,一絲不能差。遙想當年,沒這東西,即使規模大些的會,如代表會,主席臺沒有牌牌,上臺的,摸個地方坐下就是。延安時期,中央一些會議合照,領導人并一定都在當中。我見有一幅,毛主席是站在邊上。我有時找機關干部合影老照片,發現領導很隨便,和大家那么一偎呼就是。那時也不興稱職務,都是老什么,老什么。我們的一把手老燕——燕遇明同志,是1932年參加工作的老革命,參加過徂徠山起義的,年齡比我大二十四、五歲,他寫的詩,聽我談意見,乖乖地跟小學生似的。也少有人叫他“燕主席”。現在不同了,就是各協會的主席、副主席,你不叫他主席也不行。以至有打油詩道: “進來咱院不用提,碰頭個個是主席,還有一個不主席,人家是工會的新主席……”重要崗位上的副職,改任不重要崗位上的正職,提了半格。別看這半格,常常不得了,能弄,總得弄上。有人算得清,或是副處成正處,或是正處成副廳。廳與處,是兩大級之差,豈止半格?說來作家是最不沾光。自己覺得很有名,“名”多少級?“官不大,比大官大”,但在別人眼里,你是哪一級,就是哪一級,“處級作家,廳局級作家”,“一級作家”頂副廳,沒特級,你自覺“大”,不作數。人家大官和你握手時,眼睛可能已經轉向別處了。那是人家覺得面前不是什么要緊人物。
“官本位”觀念,是一個越來越濃重的現象。其實質,是封建主義等級制度那一套的遺風。什么年景了,這風不能再遺了。常說干部干部,就是干事的那一部分人。干什么事,是社會分工。責任有大有小,責任范圍有寬有窄,是“犬守夜,雞司晨”,各守其責,各盡其職。而分工,也互相關連著,你責任著他,他也責任著你,領導不一定不是被領導,被領導有時可能又是領導。1958年,機關成立民兵營,我被任命為其中一個營長,這個營包括我們單位,其中自然包括我們的領導,在這時他們是被領導。至于在生活中,大家更都是一樣,都是萬千人眾中的一員。作為公民,大家有相同的權利和義務;作為人類中一分子,誰本色是什么樣,就是什么樣。練出來的“走臺步”,是六個指頭撓癢,多一道子。電影電視名導演翟俊杰,在《七戰七捷》“導演闡述”中有一段話很好: “扮演敵我雙方高級統帥的演員,絕對不可裝腔作勢端架子。記住,你就‘你’了,不要‘演’了。”“端架子”就是“走臺步”。演戲不要“演”,你就是戲中那個“你”。當年敵我雙方司令員什么的,也就三、四十歲,其中粟裕39歲,今天的演員年齡和他們差不多,所以,你就是“你”了。我們可否參照翟導的闡述要求,不要“端架子”練那些“走臺步”了,還是“你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