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從醫(yī)院里出來后,我的心情便沒有再好過,隔著那道屏風,敏感的我什么都聽到了,年輕漂亮的醫(yī)生的話無疑是對我的最后“裁決”,“以后他想吃點什么就盡量滿足他吧”,妻很快就從屏風后轉(zhuǎn)過來,一向熱情禮貌的她竟沒有給醫(yī)生說聲“謝謝”,看她那雙紅紅的眼睛,好像是兩只燒紅的槍口,皺巴巴的臉籠罩著一層霧,霎時我感到她蒼老了,蒼老了,那令我一向熱情向往的美已不知神歸何處了。
沿著風中小巷,我們往回走,路上一句話也沒有,只有四只腳在用不同的頻率敲打著地面,我的急躁,重重的,踏踏踏……她踏得很輕,試探著,踏、踏、踏……輕重往復,形同不合拍的舞曲節(jié)奏,已經(jīng)是兩個世界的人了嗎?風很涼!
我的脾氣自此變得非常壞,常常摔東西,花瓶、臺燈,我喜歡那聲爆裂的干脆聲音,啪嘩,痛痛快快的就完了,真好,就和兒時比賽摔一種泥玩藝兒一樣開心。一切新鮮的,刺眼的貼著“喜”字的東西都被我打碎了,亮亮的組合櫥上的大鏡子也被我稀里嘩啦地弄壞了。妻在一旁默默地看著我,很平靜,很平靜,好像沒有發(fā)生半點事情,然后蹲下有些發(fā)笨的身子,費力地掃起來,她那凸起來很高的肚子,使她極不容易蹲下去,可她做得非常認真,好像平常練字一樣一絲不茍,妻有一手漂亮的書法,又好像是在做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就這樣她每天都要做幾次,以致每次我發(fā)現(xiàn)她做完都要汗浸浸的,氣喘好一大陣,同時還要打發(fā)一批又一批來看我的親友,臉上盡管是笑,但那疲憊還是顯露出來,看著她憔悴的面容,我心里不由得一緊,凄楚、傷感彌漫于整個心谷。
秋日里,一個艷陽高照的日子,妻問我是不是出去走走,聽說東山上野棗長得正旺,咱們?nèi)フ┌伞N已矍邦D時一亮,同時也閃過一個念頭,去看看這個世界吧,興致漸漸有些高起來。
東山在縣城東邊,如今半山腰已是樓群林立,人市熙熙了。往年長滿了野棗兒,這些不經(jīng)意生出的荊棘漫山遍野全是。山上高低不平,沒幾塊地,也沒有人來砍,給周圍的人們平添了好所在。仲秋一過,山上便有了好景致,遠遠望去,翠綠的草叢中密密麻麻的一顆顆五顏六色的紅豆豆,綠豆豆,白豆豆,紅的耀眼,綠的誘人,白的如雪,宛如珍珠。談戀愛那陣,常愛到這走走。
今年是個災年,旱得邪乎,入秋沒有幾滴雨,莊稼差不多成了柴禾。秋未過完,田野里早已荒蕪一片。從省到縣的抗旱工作組整天開會,在田里走了一遭又一遭,也發(fā)了不少帶有各種得力措施的紅頭文件,也沒能力挽狂瀾,也未能扼住干旱這個惡魔肆虐。田里的莊稼全低著頭,無精打采的,像一群絕望的人,妻不忍心讓我看到這些,氣喘吁吁的步子加快了不少。
登上那塊遠望群山的高坎,我不由得站住了,眼前的景象令我不由為之一振,樹上綠出了油,如果不是親眼看到就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沒經(jīng)風滋雨潤,何以生得這般茂盛?我情緒有些激動。
我和野棗是有感情的,童年時期我從一水鄉(xiāng)被母親帶著住進一個長滿野棗的山村度假。那是外祖母的家。那里的野棗簡直是太多了,所有空隙的地方全是野棗,剛去時樹葉尚青,我便天天盼著、想著,直到野棗快熟時,被爸爸接回家去上學。沒有能吃上野棗是我的一大遺憾,我依依不舍地離開了那個花紅草綠的小山村。至今想來,那兒時的遺憾尚留于心。
此時,我眼睛有些潮,妻正在那里擺弄相機,我快步跑過去緊緊抱著她,連聲說:“我們一定好好等著,好好活著。”相機自拍了這張美妙的照片,相信那些野棗一定紅艷艷的,就像夢中燈籠一樣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