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三月,雖不是繁花似錦,卻也春意濃濃。
杜大明下午收了工,準備到百貨商城買件汗衫;眼看天就熱了,沒件替換汗衫不行。
商城離工地不遠,穿過了一個小型公園,再過一站地就到了。公園里游人不多,夕陽下,微風(fēng)中,一片溫馨,一片靜謐;旁邊的花叢中,偶有一對對青年男女,或竊竊私語,或擁抱接吻。
杜大明不敢多看,生怕誘發(fā)了自己那股野性,半夜三更地趕往十幾里外的紗廠,去找未婚妻田秀秀。他和田秀秀都是北方人,緊靠黃河,村莊鄰村莊,訂婚好幾年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二十大幾,還沒有結(jié)婚,就是因為手里的錢不寬裕。
來小城打工,這是第三年,干完這一年,今年春節(jié),他們就有足夠的錢結(jié)婚,就能好好享受洞房花燭的幸福生活了,再不用偷偷摸摸地把田秀秀約出來,像做賊一樣在草棵里瞎湊合了。有一次,他們還真被紗廠的保衛(wèi)當成了偷情賊,要不是一起來打工的老鄉(xiāng)作證,非捉他們?nèi)ヅ沙鏊豢伞D菆雒妫鄟G人有多丟人……
杜大明!
正行走間,杜大明忽然聽得有人喊。看時,原來是同鄉(xiāng)劉幫。那小子穿西裝打領(lǐng)帶,小分頭梳得油亮;身邊傍個女孩,鮮活得像朵花兒。
杜大明頓時愣在那里,不認識似的打量著對方。
劉幫迎上兩步,用力拍打著杜大明的肩膀: 咋,你小子傻了,不認識了?
杜大明回過神來,一時不知說什么好,支吾半天才說: 你、你怎么在這里?
劉幫笑一下: 這是你家,光興你來?
杜大明這才意識到失態(tài)了,趕緊堆起一些笑容,說: 你不是去上海了嗎?
劉幫說: 頭兒又攬一個工程,建筑隊分班,我就到這里來了。
然后向女孩招手: 月兒,快過來,一個村的,大明哥。
女孩應(yīng)聲走過來,甜甜地叫了聲: 大明哥。
杜大明認出來了,她是去年春節(jié)時劉幫娶的媳婦,叫袁月兒。
那天,杜大明去喝喜酒,看見他們又說又笑給客人敬酒的樣子,是那么陶醉,那么幸福,心里不由酸酸的,一杯悶酒喝下去,差點就醉了。
杜大明,你怎么一個人,媳婦呢?
劉幫問著杜大明,卻不忘把自己的媳婦攬進懷里。袁月兒先是忸怩了一下,很快就像花叢中的戀人那樣,溫情脈脈地偎依在劉幫寬厚的胸膛上。
杜大明心里又是酸酸的,而且在羨慕的同時還增加了幾分妒嫉: 心里說,熊樣兒,不就是在外打工嗎?面上卻沒有表現(xiàn)出來,依然笑著說: 她在紗廠上班,離這十幾里呢。
劉幫皺起眉,不無夸張地說: 這么遠,多不方便?
然后意味深長地向杜大明眨眼睛。
杜大明不想這是男人之間的溫馨提示,或是善意玩笑,卻理解成拿他和田秀秀在草棵里被捉的事開涮,于是冷冷地說: 有什么不方便?我們沒結(jié)婚,哪能像你們……
下邊的話雖沒有說出口,卻能讓人猜想得到。劉幫大度地笑了笑,沒接杜大明的話,遲疑一會兒,忽然說: 杜大明,別開壓路機了,跟我開吊車去吧,一月兩千三,要是再不斷加個班,能掙三千多呢!
頓一頓又說: 也別叫你媳婦紡紗了,掙那點錢不夠受累的;像月兒,光跟我做飯、洗衣服就行!
杜大明不相信地看著劉幫和月兒: 有這好事兒?
劉幫立即瞪大眼睛說: 杜大明,我好心成驢肝肺了?你不信別去!
杜大明看劉幫這樣,不像是騙人,趕緊討好地說: 劉幫,咱哥倆從小一塊兒長大,我知道你為人厚道,不會騙人,可是,你說的……我和秀秀加一起,還沒掙那么多呢?再說,建筑隊有伙房,你怎么不在伙房吃,還叫月兒做?
劉幫說: 杜大明呀杜大明,你不傻啊,會變著法子套我了?可是,你聰明反被聰明誤! 這些年,你不是都在伙房吃嗎?一天兌八塊錢,吃得怎么樣?我告訴你,一天八塊錢,我和月兒天天有肉吃!
杜大明漸漸明白了,同時也被劉幫的收入和生活模式吸引了。他向往劉幫那樣的美好生活: 一月掙三千多,還能天天和媳婦在一起!
他急不可耐地撲上去,想拉一拉劉幫的手,說些感激和表現(xiàn)決心的話,可是把手伸出半截時才發(fā)現(xiàn),劉幫的手都在媳婦身上呢! 只好半路停下來,被人施了定身法似的,整個人、甚至連說話的語氣都像機器人一樣變得僵硬了: 劉、劉幫兄弟,我聽你的,我跟你去開吊車!
劉幫笑了,慢慢扶起懷里的月兒,像起初那樣用力拍打著杜大明的肩膀說: 好,咱們就這樣說定了——走吧!
杜大明不解: 現(xiàn)在就走?你能定?
劉幫說: 我怎么不能定?頭兒托我給他找開吊車的人,要不是遇上你,我還作難呢!
杜大明遲疑說: 那現(xiàn)在也不能跟你走,我得回工地一趟,不干了總得給人家道個別吧?再說,那里還有我的東西……
不等他說完,劉幫打斷說: 好好! 你去道別,你去拿東西,我都依你——現(xiàn)在跟我走,我請你吃飯,找地方喝兩盅,總可以了吧?
杜大明想了想,然后搖頭說: 不! 要請也得我請,你幫我找一份好工作,感激都來不及,哪好意思再喝你的酒?不過……改天吧,咱兄弟倆今后就在一起了,想喝酒機會多得是。今天我先回工地道個別,再去紗廠給秀秀說一聲,問她愿不愿意跟我去做飯、洗衣服。
劉幫直直地看著杜大明,直到把他看得不好意思了,才詭譎地笑笑說: 你去給秀秀說一聲吧,我不耽誤!
然后長臂一伸,圈起月兒就走,走兩步又回頭說: 記住,明天——明天可以晚一會兒——八點吧,八點到工地去找我!
杜大明爽快地答應(yīng)說: 記住了!
可是,明天……又明天,一連過了好幾個明天,杜大明也沒有到工地找劉幫。
起初,劉幫還罵: 這小子,真不守信用! 后來漸漸覺得不對了: 杜大明不是不守信用的人啊?他會不會出什么事啊?
劉幫找到杜大明原來的工地——杜大明父母和未婚妻田秀秀都在那里——他果然出事了!
那天,杜大明回工地道了別,然后去找田秀秀說一聲。第二天一早,他匆匆忙忙往劉幫的工地趕,行至途中被車給撞了;當場死亡,肇事司機逃逸。
父母和未婚妻田秀秀找到杜大明原來的頭兒,要求賠償。頭兒拿出杜大明的辭職書,理直氣壯地說: 他已經(jīng)辭職了,不是我們的人,還賠什么償?由此可想而知,杜大明還沒報到的建筑工地,頭兒更不會承擔(dān)賠償。
陷入絕境的杜大明父母和未婚妻田秀秀,此時看見劉幫,呼啦一下圍上來,又氣又恨地說: 這都是由你引起的,你看怎么賠償吧!
劉幫一時說不出話來,心里亂得像倒了五味瓶一樣……